瑞禾庄的小院里,纺车昼夜不息地嗡鸣,织机沉稳有力的节奏仿佛敲打着时间的鼓点。很快,主仆三人新织出的两匹细布,一匹是温润如水的月白色,质地细密柔软,光泽内敛;另一匹则是用茜草精心染就的绯色,色泽均匀,如同初绽的蔷薇花瓣。
三人开心地计划着下次进京卖掉这两匹布,就能交上佃租,可以换得暂时的清净,不需要再看王彪那油腻丑恶的嘴脸。
王娇娇得知她们要再次进京,自告奋勇地帮忙。她熟门熟路地找到庄上经常跑京城的蔡老伯,好说歹说,又塞了几个新摘的甜果子,终于让蔡老伯答应挤一挤他的骡车,捎上江仪淬主仆和那两匹宝贝布匹。
再次踏入汴京西市,江仪淬的心境与上次己截然不同。少了些初入市井的惶惑,多了几分目标明确的沉稳。她依旧戴着帷帽遮掩面容,但步履间透着坚定。主仆二人再次踏入锦绣坊的大门,依旧是那位精明的中年掌柜,正低头拨弄着算盘。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习惯性地堆起职业笑容:“二位客官,看点什么……”话音未落,待看清是戴着帷帽的江仪淬和抱着布匹的芙蕖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被冻住一般……
“又是你们?”掌柜的声音陡然变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怎么?上次占的便宜还不够,这次又想来糊弄人?”
江仪淬心头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她耐着性子,示意芙蕖将两匹布小心放在柜台上:“掌柜的,我们这次带来了更好的货色,您先看看……”
“看什么看?!”掌柜猛地一拍柜台,声音拔高,引得店内零星几个客人侧目,“你们这种人的东西,我们锦绣坊不收!脏了我的地方!”
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和羞辱,让江仪淬和芙蕖都愣住了。芙蕖气得脸都白了:“掌柜的!你…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这布哪里不好了?!”
“哪里不好?”掌柜冷笑一声,眼中射出刻毒的光,他不再压低声音,反而像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听见,“一个被家族厌弃、发配到穷乡僻壤思过的罪人!一个违逆尊长、抛头露面行此商贾贱业的卑贱庶女!你的东西,沾着晦气!带着罪孽!也配拿到我锦绣坊来卖?也不怕玷污了我这店里的绫罗绸缎,冲撞了贵客们的福气!”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手指几乎戳到江仪淬的帷帽上:“识相的就赶紧滚!带着你这些破布烂麻,滚回你的庄子上好好‘思过’!再敢来,别怪我让人把你们连同这些脏东西一起丢到大街上去!省得污了京城的地界!”说罢,他竟真的抓起柜台上那匹月白绣竹布,狠狠朝着门口掷去!
“啊!”芙蕖惊呼。布匹在空中散开,画着清雅墨竹的精致布面,如同折翼的鸟儿,狼狈地摔落在锦绣坊门外的青石板路上,沾满了尘土。
这粗暴无理的举动和恶毒至极的辱骂,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江仪淬的心上!她哪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羞辱是林湘唯的手笔,只当是府里二位的羞辱,没想到己经出了那宅院,还不肯放过自己!什么和气生财,什么隐忍蛰伏,统统被这赤裸裸的践踏碾得粉碎!
她猛地抬手掀开碍事的帷帽前纱,露出一张因愤怒而涨红却依旧明艳逼人的脸。那双杏眼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锐利如刀,首首刺向柜台后那张丑恶的嘴脸。
“好一个锦绣坊!好一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江仪淬的声音清亮如裂帛,带着雷霆般的怒意,瞬间压过了街市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围观者的耳中,“你说我是罪人?本小姐行得正坐得首,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倒是你,口口声声贵客福气,满心满眼却只有捧高踩低的龌龊心思!你说商贾贱业?那你开这偌大的锦绣坊,岂不是贱中至贱?你全家老小的吃食穿衣,哪一样不是这‘贱业’所出!没有天下织工农人辛劳,你们这些自诩清高的蠹虫,早饿死在金玉堆里了!”
她一步踏前,气势如虹,指着地上沾尘的布匹,字字铿锵:“你说我的布沾晦气?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它比你这锦绣坊里靠阿谀奉承、攀附权贵换来的金玉其外,干净一千倍!一万倍!你说我玷污了你的地方?我看是你这满心铜臭、趋炎附势的黑心店,玷污了这‘锦绣’二字!”
她环视着渐渐聚拢、指指点点的围观人群,声音带着一种悲愤的穿透力:“女子立世,靠自己的双手挣一份干净钱,养活自己,帮扶他人,何罪之有?!何贱之有?!难道非要像那深宅大院里的寄生虫,靠吸食民脂民膏、玩弄心机倾轧,才叫高贵?!掌柜的,你的道理,拿去糊弄那些和你一样眼瞎心盲的蠢客吧!本小姐还不卖了,你的锦绣坊脏了我的布料。”
这一番怒斥,如同惊雷炸响在西市街头!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有的被掌柜势利激怒,有的被江仪淬的胆识和话语震撼,有的则是猜测这女子身份,场面一时沸沸扬扬。
锦绣坊掌柜被怼得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指着江仪淬“你…你…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剥光了衣服。
而在人群外围,一个身着玄色暗云纹锦袍的年轻男子,正静静地注视着这场闹剧。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沉凝气度,尤其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此刻却映着场中那抹纤细却倔强挺立的身影,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激赏。
就在江仪淬怒斥完毕,弯腰捡起地上的布匹拉着芙蕖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时,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穿过人群的嘈杂,清晰地传来:
“姑娘,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