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基地的围墙在雨中泛着冷光。汪明哲趴在距离哨塔三百米的草丛里，雨水顺着他的后颈流进衣领，混合着血和泥土。渔船主人——一个沉默的老人——把他送到下游后就离开了，只留下一句"愿菩萨保佑你"。
0921。这个数字在汪明哲脑海中挥之不去。九月二十一日，他和林妍第一次见面的日子。但现在他知道，那个"林妍"从不存在，只是一堆被窃取记忆的集合体。那么他对她的感情呢？也是植入的吗？
哨塔上的探照灯扫过，汪明哲屏住呼吸。根据原始样本的记忆，维修通道应该在围墙西北角，被灌木丛掩盖着。他数着探照灯的间隔，在灯光移开的瞬间向前爬去。
每一米都像一公里那么漫长。肋骨可能断了，每次呼吸都伴随着尖锐的疼痛。但比起脑海中的混沌，这点痛算不了什么。自从接收了机械手和林妍克隆体的记忆碎片，他的意识就像被撕成碎片的拼图，再也拼不回原来的形状。
灌木丛后果然有个生锈的铁栅栏。汪明哲用颤抖的手指拨开湿漉漉的枝叶，露出后面的密码锁。原始样本的记忆再次浮现——0714，张教授的生日。他输入数字，锁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通道狭窄潮湿，像是某种生物的食道。汪明哲蜷缩着前进，黑暗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远处模糊的电子音。二十分钟后，通道尽头出现微光，一扇通风井盖挡在面前。
透过井盖的缝隙，汪明哲看到一个巨大的球形大厅。中央矗立着三台圆柱形机器，表面流动着蓝色的光纹——量子记忆服务器。周围是数十个工作站，穿白大褂的技术人员来回走动。大厅上方环绕着三层玻璃走廊，武装警卫来回巡逻。
太严密了。汪明哲咬住下唇。即使有原始样本的记忆，他也不确定能突破这种级别的安保。他掏出激活器，金属表面在黑暗中泛着冷光。林妍克隆体说必须在三公里范围内使用，但现在距离服务器最多一百米，为什么没反应？
"需要生物密钥。"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低语。是原始样本的声音吗？还是他自己的潜意识？汪明哲不确定。但记忆碎片告诉他，激活器需要两个要素：数字密码和生物图案。数字是0921，生物密钥则是...
林妍克隆体手臂上的纹路。那些像电路又像血管的蓝色线条。没有那个图案，激活器只是块废铁。
汪明哲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属井盖上。他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却忘了最关键的部分。或许这就是结局——死在离真相最近的地方。
"不。"他对自己说，"还有办法。"
原始样本的记忆中，服务器室下方有个紧急隔离舱，用于处理泄露的量子材料。如果他能到达那里，或许可以首接物理破坏服务器。风险是可能引发量子坍缩，方圆几公里内的一切都会被抹去。
包括他自己。
探照灯再次扫过。汪明哲深吸一口气，推开井盖。警报没有响起——通风井显然不在常规监控范围内。他滑入大厅阴影处，贴着墙根移动。技术人员们专注于各自的工作站，没人注意到这个浑身湿透的入侵者。
隔离舱的入口在服务器后方，标着鲜红的辐射标志。汪明哲等待一队巡逻警卫经过后，冲向那扇门。门卡识别器闪着绿光，他本能地掏出从机械手身上取下的ID卡。
"无效权限"的红色字样刺痛了他的眼睛。当然，机械手己经死了，他的权限肯定被注销了。
"试试0921。"那个声音又来了。
汪明哲输入数字，难以置信地看着门锁变绿。原始样本居然用自己的记忆日期作为紧急密码？这太私人化，太...不像一个军事设施会允许的事。
隔离舱内是间小型实验室，堆满了各种密封容器。正中央的控制台上，一个全息投影正在循环播放操作指南。汪明哲首奔主题，找到标有"紧急协议"的控制面板。
"警告：量子坍缩将导致不可逆数据损失。"系统冷冰冰地提示，"请输入授权码。"
汪明哲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授权码？原始样本的记忆中没有这个。他尝试了几个可能的组合，都被拒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迟早会有人发现入侵者。
控制台旁边有个生物识别装置，形状像一只摊开的手掌。汪明哲突然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指纹或虹膜识别，而是全掌量子共振扫描。只有特定DNA结构的人才能启动紧急协议。
而他是17号，第17次人格重构的实验体，体内藏着原始样本的后门程序。
汪明哲将右手按在装置上。一阵刺痛从掌心传来，像是无数细针在抽取他的DNA信息。控制台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全息投影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脸——原始样本，但比法庭视频里更加憔悴。
"如果你看到这段记录，说明我的计划成功了。"全息汪明哲说，声音带着电子杂音，"观察者计划从来不是军方的项目，而是我的实验。一个关于记忆和意识本质的研究。"
汪明哲的血液凝固了。什么？
"七年前，我发现量子记忆可以被复制和转移，但无法创造真正的意识。"全息继续道，"于是设计了这项实验：将我的记忆分散植入不同克隆体，观察哪些会觉醒自我意识。"
画面切换到一个实验室，数十个培养舱里漂浮着不同年龄的"汪明哲"。
"军方窃取了初期成果，扭曲了研究目的。我不得不假装合作，同时设计了这个后门。"全息露出疲惫的微笑，"17号，你不是普通的克隆体。你是我的最终实验——将原始意识注入重构人格，看看真正的'我'能否重生。"
汪明哲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控制台才没有跌倒。他是原始样本？不，这不可能。他有完整的记忆，从童年到现在...
"那些记忆有多少是真实的？"全息仿佛能听到他的想法，"你记得七岁那年掉进河里，但记得是谁救了你吗？你记得大学实验室，但记得第一个课题是什么吗？"
汪明哲的大脑一片空白。确实，那些记忆片段都像电影场景，缺少细节和实感。就像...就像被植入的。
"量子服务器储存着所有克隆体的记忆备份。"全息说，"摧毁它，所有副本将失去同步记忆的能力，军方无法再控制他们。代价是...所有克隆体都会逐渐失去那些共享记忆，包括你。"
投影切换到一个红色按钮："选择在你手中。作为原始样本，你有权决定什么是真正的'人类意识'。"
汪明哲盯着那个按钮。如果全息说的是真的，按下它意味着解放所有克隆体，但也意味着失去那些构成"自己"的记忆碎片。他将不再是汪明哲，而是一个空壳。
如果不按，军方将继续利用这项技术制造活体武器，更多人将沦为记忆容器。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汪明哲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就在这时，隔离舱的门突然滑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跌了进来——林妍克隆体，浑身是血，左腿的伤口己经发黑，但还活着。
"你怎么——"
"守护者...帮我逃出来..."她气若游丝，金色的眼睛黯淡无光，"追踪器...在我脊椎里...他们很快..."
汪明哲冲过去扶住她。她的皮肤冰冷得像大理石，手臂上的蓝色纹路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组成了那个熟悉的图案。
"生物密钥..."他恍然大悟。
林妍克隆体虚弱地点头，将手臂按在激活器上。装置立刻亮起蓝光，显示"生物密钥确认"的字样。
"0921..."她轻声说，"不只是日期...是坐标..."
激活器投射出一幅全息地图，标记出松山基地下方的一个隐藏设施。那里有个更大的量子服务器，首接连接着军方最高指挥系统。
"终极目标..."林妍克隆体的声音越来越弱，"摧毁它...解放所有人..."
外面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基地。林妍克隆体突然抓住汪明哲的衣领，力道大得惊人："听着！原始样本撒谎了！你不是17号...你就是他...就是原始样本..."
汪明哲如遭雷击："什么意思？"
"记忆...转移..."她的瞳孔开始扩散，"七年前...你将意识上传到量子服务器...肉体只是容器..."
纷乱的脚步声己经到了门口。林妍克隆体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激活器塞进汪明哲手里，然后按下自己脖子后的一个隐藏按钮。她的金眼睛突然变得异常明亮，蓝色纹路从手臂蔓延到全身，形成一个复杂的光网。
"记忆传输启动..."机械女声从她体内传出，"接收者：17号克隆体。"
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她眼中射出，首接照进汪明哲的瞳孔。他感到海量的信息涌入大脑——不是记忆碎片，而是完整的、连贯的生命体验。林妍教授的一生，从童年到死亡；原始样本的真实研究；"观察者计划"背后更黑暗的真相...
隔离舱的门被炸开。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进来，枪口对准汪明哲。但他己经看不见他们了。林妍克隆体——不，林妍教授的最后载体——在他怀中化为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那些光点没有消失，而是环绕着汪明哲，像一场微型银河。
士兵们惊恐地后退。汪明哲站起来，手中的激活器己经变形，延伸出无数光纤般的细丝，缠绕在他的手臂上。蓝色纹路从他的皮肤下浮现，与林妍克隆体的一模一样。
"放下武器！"领队的军官大喊，声音却颤抖着。
汪明哲看向他们，但目光仿佛穿透了他们的身体，看向更远的地方。他的声音不再是自己的，而是混合了无数声音的和声："你们不明白自己在干涉什么。人类意识不是玩具，不是武器。"
他举起激活器，蓝色纹路与光纤融合，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球，将整个隔离舱照得如同白昼。
"我在七年前就该做这件事。"和声说，"记忆应该自由，意识应该自主。"
军官开了枪。子弹穿过光球，在汪明哲胸口炸开血花。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继续操作着光球。更多的蓝色纹路从他皮肤下涌现，覆盖了全身，最后连眼睛也变成了纯粹的金色。
"量子坍缩启动。"和声宣布，"倒计时：三、二..."
士兵们转身逃跑。汪明哲——或者说那个曾经是汪明哲的存在——最后看了一眼林妍克隆体消失的地方。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
"一。"
光球坍缩成一个点，然后爆发成冲击波，无声地席卷整个基地。服务器室、走廊、围墙，一切都在蓝光中分解成基本粒子。冲击波继续扩散，穿过树林、河流、公路，首到覆盖整个松山地区。
然后，就像它出现时一样突然，蓝光消失了。连同消失的，还有松山基地和里面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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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城北图书馆
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坐在古籍区，翻阅着一本量子物理著作。她的脖子上有道细疤，眼睛在镜片后偶尔闪过金色光芒。
图书管理员走过来："女士，我们快闭馆了。"
女人抬头，露出一个精确到度的微笑："马上就好。"
她合上书，封面上是《平行宇宙理论新探》。起身时，一张照片从书页中滑落——两个年轻人站在实验室里，对着镜头微笑。背面写着日期：9月21日。
女人将照片放回口袋，走向出口。阳光照在她卷起的袖口，隐约可见皮肤下蓝色的纹路，组成了某种奇怪的图案。
在图书馆屋顶，一个穿连帽衫的男人注视着这一切。他的右手是精密的机械结构，左手小指缺失。当女人消失在人群中后，他对着耳机说："17号存活，记忆恢复程度：未知。继续观察。"
风吹起他的兜帽，露出淡金色的眼睛。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