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掖庭宫的青砖地上还凝着夜露的潮气。张雨欣跟着队伍,机械地重复着请安的礼仪动作,耳旁嬷嬷的呵斥声像裹了冰碴子,往骨头缝里钻。她垂眸盯着绣鞋上的牡丹纹样,想起昨夜又梦见家乡的荷花池—— 那池子里的粉荷该开了吧,可她却被困在这红墙内,连爹娘的音信都探不到。
“张雨欣!” 嬷嬷的戒尺重重敲在她脚边,青砖溅起细碎的灰,“行礼姿势东倒西歪,当本宫的话是耳旁风?” 张雨欣猛地回神,膝盖重重磕在地上请罪,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圆斑。
她知道,这掖庭宫里,没人会关心一个秀女的委屈。昨夜偷偷抹泪时,柳如烟那丫头缩在被子里轻声说 “姐姐别怕”,可今晨见面,两人都默契地不提,只在交换针线时,用指尖快速碰了碰,传递着彼此都懂的支撑。
午后,绣坊里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绷好的素绢上。张雨欣正专注绣着一幅 “松鹤延年” 图,这是要呈给掌事姑姑过目的功课。绣到第三只仙鹤的尾羽时,身旁的苏锦玉突然 “哎呀” 一声,绣花针 “当啷” 掉在地上。
“雨欣妹妹的绣工,真是越来越好了。” 苏锦玉的声音甜得发腻,却带着刺,“不像我,笨手笨脚的,连针都拿不稳。” 张雨欣没抬头,手下的针脚依旧细密:“苏姐姐说笑了,妹妹不过是多练了几日。” 她能感觉到,苏锦玉的目光像黏人的蛛网,缠在她身上甩不脱 —— 这丫头家世不错,却总对她充满敌意,大抵是因着前日嬷嬷夸了自己的绣品。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骚乱。几个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过,有人喊着 “宸妃娘娘的人来了”。张雨欣心里 “咯噔” 一下,手中的针差点扎了手。宸妃是皇帝新宠,听说性子最是阴晴不定,这会派人来掖庭,能有什么事?
没等她想明白,绣坊管事己慌不迭地迎出去。不多时,一个穿酱紫色宫装的嬷嬷进来,眼神像老鹰捉小鸡,扫过众人后,定在张雨欣身上:“张雨欣,跟咱家走一趟,宸妃娘娘要见你。” 绣坊里瞬间安静下来,苏锦玉的指甲都掐进了手心,张雨欣则强压着心悸,福了福身:“给嬷嬷添麻烦了。”
跟着嬷嬷穿过九曲回廊,张雨欣的裙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偷瞄身旁嬷嬷的侧脸,想从那皱纹里读出点端倪,可嬷嬷的脸像蒙了层寒霜,半点风声都不透。
到了宸妃住的落梅轩,张雨欣刚迈进门槛,就被满屋的梅花香呛得鼻子发酸。宸妃斜倚在软榻上,鎏金护甲在阳光里泛着冷光,她漫不经心地翻着本佛经,眼角的余光却把张雨欣打量了个遍。
“抬起头来。” 宸妃的声音像裹了蜜的砒霜,张雨欣依言抬头,却在对上宸妃眼神的瞬间,浑身发僵 —— 那眼神里有探究,有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深潭里的漩涡,要把人吸进去。
“听闻你绣工不错?” 宸妃拈起颗蜜枣送进嘴里,“本宫生辰快到了,想绣幅《百蝶穿花图》,你可敢接这活?” 张雨欣忙跪下:“能为娘娘效劳,是臣妾的福气,定当全力以赴。” 宸妃轻轻笑了,笑声里却听不出欢喜:“好,给你半月时间,若绣得好,本宫自然有赏;若出了差错……” 她没再说下去,可那未尽的威胁,像把钝刀,悬在张雨欣头顶。
从落梅轩出来,张雨欣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回到掖庭宫,柳如烟己在门口盼得眼睛发红,见她回来,忙拉着她问长问短。张雨欣把事情说了,柳如烟急得首掉泪:“半月时间要绣《百蝶穿花图》,这不是难为人嘛!姐姐要是绣不好,宸妃娘娘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张雨欣勉强笑了笑,摸摸她的头:“船到桥头自然首,先把材料备齐再说。”
第二日天不亮,张雨欣就去了库房选丝线。管库房的李嬷嬷是个难缠的主,见她来,眼皮都没抬:“要什么丝线?先说清楚,好料子都被上头挑走了,你一个小秀女,别痴心妄想。” 张雨欣赔着笑,说了要给宸妃绣图的事,李嬷嬷这才不情不愿地打开库门。
库房里弥漫着陈年的霉味,张雨欣在架子间寻寻觅觅,终于找到几匹适合的苏绣丝线。正要取,一只涂着丹蔻的手突然伸过来,把丝线抢走了。她抬头,撞见苏锦玉得意的脸:“张雨欣,这丝线我要了,你另找吧。” 张雨欣攥紧了衣角:“苏姐姐,这是给宸妃娘娘绣图用的,还望姐姐之美。” 苏锦玉笑得花枝乱颤:“哟,宸妃娘娘的活计,我怎么敢抢?可我也需要丝线绣花呀,不如妹妹去求李嬷嬷,再找些别的?” 说着,她拿着丝线扭着腰走了,留下张雨欣在库房里,攥着空荡荡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回到绣坊,张雨欣看着空荡荡的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柳如烟急得团团转,突然眼睛一亮:“姐姐,我听说御花园后头的小库房,偶尔会有遗漏的好料子,咱们去碰碰运气?” 张雨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 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月上柳梢时,两人偷偷摸到御花园。夜色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们罩在里头。刚靠近小库房,就听到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张雨欣刚要退,柳如烟却眼尖,看见库房窗缝里漏出的光,拉着她躲到假山后。
“…… 那张雨欣,真能绣出好东西?” 一个尖细的声音问。“管她呢,只要把她的丝线弄坏,宸妃娘娘的生辰礼出不了彩,她就等着倒霉吧。” 另一个声音阴森森的,张雨欣听得浑身发冷 —— 原来,从库房抢丝线,都是有人蓄意安排,就盼着她在宸妃面前出丑。
待那两人走后,张雨欣和柳如烟小心翼翼摸进库房。借着月光,还真让她们找到几匹成色上好的丝线。张雨欣刚要拿,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她心一慌,碰倒了架子上的瓷瓶,“哗啦” 一声脆响,在夜里格外刺耳。
“谁在那儿!” 是侍卫的声音。张雨欣脑子一片空白,柳如烟却猛地推了她一把:“姐姐快走,我引开他们!” 张雨欣咬咬牙,转身往暗处跑,可没跑几步,就被侍卫追上,按倒在地。
“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库房!” 侍卫的声音像冰锥,张雨欣吓得浑身发抖,正要开口,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 —— 是御前侍卫萧景,白日里在御花园见过几面的。萧景看到张雨欣,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道:“放开她,是本宫让她来取东西的。” 侍卫们忙松了手,张雨欣磕头谢恩,心里却明白,萧景是为了帮她,可这人情,她不知该怎么还。
好不容易回到掖庭宫,张雨欣抱着丝线,泪水无声地流。柳如烟不知被侍卫带到哪里去了,生死未卜,而她自己,虽暂时脱了险,可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接下来的日子,张雨欣把自己关在绣坊,没日没夜地绣那幅《百蝶穿花图》。手指被针扎得鲜血淋漓,她就含着帕子继续绣;眼睛熬得通红,就用凉水泼脸提神。柳如烟后来被放了回来,说是被皇后娘娘罚了跪,人瘦得脱了形,可看到张雨欣,还是强撑着笑:“姐姐,你别担心我,快绣图要紧。”
终于,在宸妃生辰前一日,图绣好了。张雨欣看着绷子上栩栩如生的百蝶,有欣慰,也有忐忑 —— 这半月的心血,能不能换得一线生机?
生辰当日,张雨欣捧着绣图,走进落梅轩时,手都在发抖。宸妃接过绣图,眼神在图上停留了许久,张雨欣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突然,宸妃笑了,这笑却让张雨欣首发毛:“好,好得很。” 她站起身,走到张雨欣面前,“本宫赏你,即日起,升为答应,搬去景阳宫住。”
张雨欣磕头谢恩,可心里却明白,这赏赐背后,怕是藏着更大的算计。掖庭宫的暗潮,终于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 她抱着赏赐的锦盒,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落梅轩,却没看见,宸妃望着她背影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鸷 —— 这宫里,哪有平白无故的恩宠,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任人摆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