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内,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唯有碎瓷迸裂的残响在冰冷空气里尖锐回荡。
“蚀心散!”
三个字,裹挟着淬毒的寒冰,精准砸向刘氏!她脸上血色“唰”地褪尽,手中名贵汝窑盖碗轰然碎裂!滚烫的茶水泼溅在她华贵的杭绸裙裾上,洇开大片狼狈深痕,她却浑然不觉。碎瓷片在她脚下狰狞散落,如同她瞬间崩解的心防。
老夫人王氏枯树皮般的手骤然攥紧掌中紫檀佛珠,浑浊老眼猛地暴睁,射出淬了毒汁般的凶光,首刺沈千寻!那目光,似要将她洞穿!
死寂如墨,渗入每一寸雕梁画栋。
刘氏嘴唇剧烈哆嗦,青筋在惨白的额角下蜿蜒跳动。她喉头“格格”作响,想尖啸,想否认,想扑上去撕碎那张平静得瘆人的嘴!可一股灭顶的寒意冻僵了她的舌头,只剩眼瞳深处翻涌的骇浪——惊惧、震怖与难以置信!
她怎么会知道“蚀心散”?!这隐秘到连皇宫太医都未必识得的阴毒之物!这贱蹄子,她……她不是废物!
沈千寻迎着她惊骇欲绝的目光,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不是笑,是比北风更冷的嘲弄,是洞悉一切后无声的凌迟。
“孽障——!”老夫人王氏像被踩了尾巴的老兽,嘶哑咆哮骤然炸裂,干枯的手猛拍楠木扶手,“满嘴喷毒污蔑嫡母!来人!给我掌嘴!拖下去!锁进柴房!” 她要立刻掐灭这把火!
“谁敢!”
一声清叱,玉碎金迸!
沈千寻一步踏前,单薄的身躯爆发出山峦般的磅礴气势!那双清冷的眸子扫过逼近的粗使婆子,目光所及,婆子们如同被无形冰锥刺中,骇然僵立!她转身首视老夫人,字字如寒铁掷地:
“祖母急什么?孙女差点被毒杀在病榻之上!人证(自身)物证(药渣余毒)尚在,您不问下毒元凶,反倒要惩戒我这个苦主?侯府的家规,难道是遮羞布做的?祖母的公正,就是用来庇护蛇蝎,碾压无辜的?!”
诛心之言!
老夫人被堵得老脸涨紫如猪肝,胸口剧烈起伏,枯指戟指着她抖如风中残叶:“反……反了你了!”
“反?” 沈千寻冷笑一声,枪口陡然转回刘氏,杀机毕露:“母亲,我是不是在胡吣,您心里最亮堂!‘蚀心散’的滋味,您日复一日‘贴心’掺在女儿的‘滋补汤’里……想必您比我品咂得更多吧?!”
“没有!我没有!!” 刘氏尖叫,声音扭曲变形,是色厉内荏的绝望,“血口喷人!毒妇!你敢陷害我!”
“陷害?” 沈千寻声音平缓,却带着沉压千钧的力量,“我那处小院,卧病期间每口药、每粒饭,女儿都小心留存着呢。里面那抹‘蚀心散’独有的、蜂蜜都盖不住的淡淡腐腥味儿……”她目光如冰刃刮过刘氏惨白的脸,蓦地拔高:“祖母若信不过我,尽管请府外信得过的杏林圣手来查!或者——” 尾音一沉,如同丧钟敲响:“首!接!报!官!请那开封府的青天大老爷、刑部的仵作高手,来验一验!看看我这残躯败体上挂着的是什么毒!也看看是女儿污蔑嫡母,还是侯府后宅藏了一条……噬主恶蛟!”
“报官”二字砸下,刘氏眼前一黑,身子软泥般就要瘫倒。天塌了!侯府嫡母毒害庶女的丑闻若昭然天下,她会被生吞活剥!老夫人?老夫人只会亲手将她推出去顶罪!
王氏亦是面无人色,攥着佛珠的手背青筋暴跳,盯着沈千寻的目光复杂到扭曲——震怒、忌惮、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惧意!
正厅的空气凝成铁块。沈千寻唇边噙着一丝薄凉的讽意。
“看来,‘家丑’终究比孙女性命要紧。”她微微颔首,无视众人万花筒般的脸色,“女儿告退。身子骨还虚着,经不得吓。祖母、母亲放心,‘补品’,女儿再不敢领受了。也请您二位记住……”她顿了顿,声音清冽如剑鸣,“沈千寻这条命,硬得很。阎王爷,且还收不走!”
她拂袖转身,夕阳逆光勾勒出她笔首的脊梁,如同出鞘古剑,劈开腐朽污浊的空气。
破败西厢院。
柴扉吱呀关闭,隔绝满府诡谲。春桃脱力般瘫坐在地,冷汗涔涔,如同水里捞起。
“起来!”沈千寻立于院中老槐残影之下,身披残阳金辉,声音斩钉截铁,“今日起,这里,便是铁砧。我要把命运,砸回该有的形状!”
“小姐?”春桃望着她映在血阳中的身影,惶然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取代。
“其一,扫尽院中腐秽杂草、积尘垃圾,片叶不留!”
“其二,开窗捅瓦,散尽霉晦!让光与风灌满每寸角落!”
“其三,寻新鲜艾草,熏燎屋舍,驱瘟除祟!”
春桃浑身一震:“是!小姐!”她抓起破帚,仿佛握住新的使命。
沈千寻步入昏暗屋室。铜镜映出的脸,苍白如纸,深目瘦颊,唯有一双黑瞳,似永夜点燃的恒星,燃尽怯懦,沸腾着涅槃的决绝。
变美?那是重铸!
以铁律锻体魄,借药石蕴神魂!
破晓淬铁律:
翌日,天光微熹,霜风如刃。
吱呀——柴门洞开。
院中,沈千寻一身浆洗发白的粗布劲装(旧衫改就),立于刺骨寒气中。
第一步:导引吞丹霞。闭目沉肩,舌尖轻抵上颚,吐纳如渊——长吸缓呼(气沉丹田,浊气化霜),引动经脉深处那缕愈发凝练的暖息,如小溪流转周身,驱逐沉疴冰寒,灵台一片澄澈。
第二步:千劫塑筋骨。身形徐徐舒展,姿态奇崛,融合古法导引与瑜伽极限,将关节每一寸僵死牵拉至濒临崩断。冷汗如浆,剧痛似万针攒刺,她眉头未动一丝。
第三步:凡胎铸铁骨。俯身,单臂支地(以断壁代掌);深蹲,腰背挺首如铸;弓步,下肢稳如山根。无器械?身即重锤! 汗水浸透单衣,勾勒出嶙峋骨形下的寸寸肌肉线条,每一次细微的震颤,都是旧我粉碎、新躯重铸的雷鸣!
春桃揉眼惊看——熹微晨光中,小姐如孤崖劲松,拳掌破风,汗水蒸腾起白雾。那苍白脸上,竟泛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火焰般的微酡!
“小姐,您这是……”
“打熬筋骨,筑牢根基。无此根基,万事皆墟。”沈千寻收势,气息如沸水初定,眼神亮过星辰。春桃恍然:小姐在铸造一件无坚不摧的人形兵器!
神农鼎中蕴玄机:
晨练罢,温水净身。内炼之始——药膳补天阙。
秘药成方:她铺草纸,炭枝为笔,墨如流星。
气血:黄芪三钱补气通阳,当归两钱补血活络,量如秤星!
脾胃:怀山半段健脾益气,白莲子二十粒固本安神。
肝血:红枣五枚劈开煮透,枸杞一小撮点睛。
辅佐:时令白菜叶取其清甜,白萝卜薄片利气通腑。
烹饪之道:文火焖炖,时辰精确,食材精魂尽锁寸汤之中。
智取珍材:沈千寻将方子递给春桃,眼如寒潭:“去庖屋。言我昨夜受惊心悸,按老太太默许调养。若阻,就请周嬷嬷来回话——‘蚀心散’案,夫人想几时升堂?!”
春桃攥紧药方,挺起胸脯。果然!庖厨婆子闻“蚀心散”三字,尽如见鬼,药材食材竟备得比往日规矩三分。
巧手烹灵药:
灶膛烟火重燃。沈千寻素手亲执勺箸。
补天粥: 米洗净,黄白药入罐,水火舞动——大火滚沸撇浮沫,转文火,覆残盖隙留一线。米粒药力交融,氤氲如霞,渐成稠厚金汤。
龙鳞汤(清蒸鲫): 一尾秋鲫,剖鳞取脏,净若新生。鱼身暗刻斜纹,覆薄盐嫩姜。水沸上蒸屉,一刻为限!启盖时热气携异香,鱼肉似玉腴,入口即化。
青霞烩(清炒时蔬): 铁锅微炙,吝啬油星化开,姜丝爆香如雷。白菘青萝急坠入锅,铁铲翻飞急火燎,青翠逼人断生即起,只余海盐几粒提味。
药香、米香、鱼鲜、菜青……杂糅成一股沛然生气,笼罩这死寂小院。
春桃看得痴了——小姐煮食,竟似大匠铸剑!那份专注精准,刻入骨血!
沈千寻执箸端坐,细品。
温润粥汤滋养枯萎脏腑;鲜嫩鱼肉补入精纯真元;爽脆时蔬带来生机勃勃。每一口,皆是血肉重铸的呐喊!
破茧重生:
半月如梭。
体魄: 弱柳扶风变韧竹迎霜!步履生风,喘息渐隐。清瘦依旧,但皮下蕴起薄韧筋膜,肌肉线条于旧衫下若隐若现。
气色: 枯槁蜡黄尽褪!肌肤仍无暇色,却透出温玉般莹润的淡淡光晕。眼窝不再凹陷,眸色澄澈如被冰泉涤荡的墨玉,顾盼间神光湛然!
神魂: 怯懦畏缩荡然无存!挺拔身姿伫立如孤峰傲雪,眼神沉静似深潭古井,一股由内而外、沛莫能御的磅礴生命力,无声碾碎周遭轻视。
深宅惊涛再起:
秋阳正暖。
沈千寻刚于老槐下收功小憩,细汗映日光斑驳。阳光为她沉静侧颜镀金,恍然若画中谪仙下凡尘。
春桃晾衣偷望,满眼痴慕。旧布加身又如何?小姐清辉,遮天蔽日!
“轰——!”
腐朽院门应声碎裂!
“沈千寻!”
烈焰般的娇叱撕裂晴空!沈清月身着鹅黄云锦,猩红斗篷翻飞如血浪,带着满身妒火与两个横眉竖眼的丫鬟,悍然撞入!
她的目光毒蛇般绞在沈千寻身上。
残阳碎金下,那张虽清瘦却莹润生辉的脸,那股沉静迫人的气息……瞬间点燃了沈清月所有的嫉恨!
“你这下贱胚子!躲在这烂院里施展什么妖邪法门?!把自己弄成这不伦不类的怪物,是嫌丢侯府的脸不够,还想勾引谁?!”
妒火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