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修斯静静地站在舱门旁,黑曜石般的眼眸凝视着艾德森,深邃的眼底仿佛有星辰流转。他没有说话,只是几根垂落的触须极其轻微地、如同应和节拍般,在空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微小弧度。
歌声在引擎的轰鸣中继续流淌。它无法治愈伤痛,无法抹去恐惧,但它如同无形的纽带,将这群来自不同种族、背负不同伤痕、刚刚逃离地狱的灵魂,在这艘名为“鼹鼠号”的破旧方舟上,短暂地连接在了一起。逃亡的序曲己然奏响,而属于艾德森的荆棘之声,也在这片冰冷的星海之中,找到了它新的、充满铁锈与机油气息的残酷舞台。优雅并未消亡,它只是被磨去了浮华,融入了生存的坚韧与战斗的序曲之中。手臂上的藤蔓纹身,在昏暗的应急灯下,流淌着温润而坚定的微光。
死寂。只有维生系统低沉的嗡鸣和众人劫后余生、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
艾德森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精灵敏锐的感官被浓重的恐惧、汗味和劣质润滑剂的气味冲击着。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手臂上那圈深绿色的藤蔓纹身,感受着其中微弱而顽强的生命脉动——这是她与故土森林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联系。她环顾西周。这艘名为“鼹鼠号”的工程艇驾驶舱拥挤不堪,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惶恐。除了几个同样带着惊魂未定表情的夺心魔(其中一个特别年轻,触须还在微微发抖),还有几个和她一样,在最后时刻被这些自称“深空骑士”的夺心魔从铁砧号仓库区临时囚室拖出来的难友:一个胡子拉碴、左腿是粗糙机械义肢的矮人,正烦躁地用扳手敲打着膝盖;两个衣衫褴褛、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地精,眼神像受惊的穴居鼠;还有两个伤痕累累、沉默不语的人类士兵。
“我们……自由了?”那个年轻的夺心魔喃喃道,声音带着触须特有的震颤,在艾德森听来有些失真。
自由?艾德森内心冷笑。她看向舷窗前那个紫色的身影——维克多,这群逃亡者的首领。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似乎有暗色的液体渗出(灵能压力造成的伤口?),然后转过身。他的目光扫过舱内,疲惫,却像淬火的星辰铁一样坚硬。
“不。”维克多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舱内所有杂音。“我们只是暂时离开了笼子。主脑的爪牙会像跗骨之蛆追来。我们没有终点,只有逃亡。没有援军,只有彼此。”他指向舷窗外无垠的黑暗,“但至少,我们夺回了选择的权力……深空骑士,不会就此终结。我们要活下去,找到更多的同伴,找到对抗主脑的力量!为了那些留在牢笼里和倒在路上的人!”
舱内一片死寂。艾德森感到手臂上的藤蔓纹身似乎微微发热。她看到矮人汀克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发白;那两个地精停止了颤抖,其中一个(格洛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取代了纯粹的惊恐;她自己也感到一股久违的、被压抑的火焰在心底微弱地复燃。维克多的话语没有激昂的煽动,却像冰冷的雨水浇在干旱的荒原上,唤醒了深埋的种子。
维克多走向了矮人汀克,刻意放慢了触须的动作。“告诉我,矮人,附近哪里能找到补给,能找到不被主脑控制的……混乱之地?”
汀克愣了一下,警惕地看着维克多的触须,又对上那双平静的黑眸,粗声回答:“混乱?哼,最近的……只有‘废品坟场’罗斯托克小行星带!走私犯、拾荒者、逃亡者的老鼠洞!主脑的巡逻队很少去,但……”他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那里的‘规矩’,是用扳手和霰弹枪写的!”
“罗斯托克……”维克多重复了一遍,仿佛这个名字点亮了他脑中的某个开关。“目标,废品坟场罗斯托克。深空骑士,启航。”
“鼹鼠号”拖着残破的身躯,如同濒死的巨鲸,在冰冷的虚空中挣扎前行。引擎的每一次喘息都牵动着船上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艾德森、汀克和格洛克,这三个来自不同种族、不同背景的囚徒,因共同的逃亡命运和维克多的庇护,无形中形成了一个小团体。其他幸存者,无论是夺心魔还是人类,都下意识地将他们视为维克多核心圈外的“外来者三人组”。
汀克是“鼹鼠号”的半个医生兼工程师。他的机械腿在狭窄的通道里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成了船上独特的背景音。艾德森经常看到他蜷缩在引擎室附近的维修舱里,借着昏暗的应急灯光,用他那把标志性的巨大扳手敲敲打打,试图让这艘破船的某个系统再坚持一会儿。他的工作台旁总跟着一个断了右手的年轻地精,名叫“螺丝”。螺丝眼神机灵,虽然失去了一只手,但剩下那只手异常灵活,总能准确地递给汀克需要的工具或零件。
“老汀克,这破管子又漏了!”螺丝用尖细的声音抱怨,仅存的手熟练地用胶带和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金属片进行临时修补。
“闭嘴,小崽子!有得用就不错了!想想铁砧号的熔炉房,那才叫地狱!”汀克瓮声瓮气地回应,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他偶尔会跟螺丝讲起矮人地堡的温暖炉火和锻造的荣光,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乡愁和对主脑的刻骨仇恨。螺丝则用他在地精黑市里学来的生存智慧回应,两人在机油和汗水中建立起一种奇特的师徒情谊。
格洛克,两个地精中更瘦小也更机警的那个,则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情报员”和“探子”。他个子小,动作敏捷,像一道影子一样在船上的各个角落穿梭,竖起他那对尖耳朵,收集着船员间的闲言碎语、抱怨和恐惧。他常常凑到艾德森身边,用极低的声音分享他的“发现”:
“艾德森大姐,那个叫罗克的夺心魔,”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相对沉默、触须末端有陈旧灼伤疤痕的夺心魔,“我听见他跟另一个‘骑士’说,他以前是主脑工程舰队的,负责维护灵能跃迁引擎!维克多老大救他出来时,他差点被销毁,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艾德森心中一动。灵能跃迁引擎?那是主脑舰队的核心机密之一。这个罗克,或许是个关键人物。她默默记下,对格洛克点了点头,换来地精一个得意的、露出尖牙的笑容。
艾德森自己则保持着一种疏离的观察。她很少主动说话,更多时候是倾听和感知。手臂上的藤蔓纹身是她力量的源泉,也是她与自然联结的证明,但在这冰冷的钢铁囚笼和虚空中,这份联结变得极其微弱,让她感到不安和虚弱。她偶尔会尝试用精灵的方式去安抚那些因恐惧而精神紧绷的人类或地精,用低沉悠扬的语调哼唱几句森林的古老歌谣,效果往往出人意料的好。维克多有时会注意到她的举动,那双深邃的黑眸会投来短暂的一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罗斯托克小行星带扑面而来。视野所及是扭曲断裂的巨型船骸、被掏空的空间站骨架、堆积如山的金属垃圾和布满撞击坑的岩石。杂乱的能量信号、武器交火的余波和引擎废气的恶臭充斥着空间。几艘改装得花里胡哨、如同秃鹫般的飞船在残骸间穿梭,贪婪地打量着新来的“鼹鼠号”。
维克多选择了半截殖民船残骸构成的避风港降落。“鼹鼠号”的撞击让整个船体发出痛苦的呻吟,彻底瘫痪。
“所有人,检查装备,保持警惕。汀克,带路,我们需要食物、水、零件,最重要的是——信息。”维克多迅速下令。
幸存者们立刻行动起来。维克多则带着汀克、艾德森、格洛克和另一个相对强壮的地精,组成探索小队。离开相对封闭的“鼹鼠号”,踏入罗斯托克混乱的钢铁丛林,艾德森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污浊的空气、刺眼的霓虹、扭曲的通道、形形色色充满恶意或贪婪的目光……这里与森林的宁静和谐截然相反,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之地。她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手臂的藤蔓纹身上,感受着其中微弱但坚定的生命脉动,寻求一丝慰藉。
汀克熟门熟路地领着他们穿过迷宫般的通道,走向所谓的“市场”——一个位于巨型货运母舰残骸内部的巨大空间。格洛克则像条泥鳅一样钻来钻去,尖耳朵捕捉着各种有用的信息碎片。
“看那边,矮冬瓜,”汀克用扳手指了指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摊位,“那几块传感器模块成色还行,虽然落灰了,但型号不算太老,应该能凑合用在我们船上。”
艾德森顺着看去,确实有几块布满灰尘的方形设备堆在那里。她注意到维克多的目光也落在那上面,几根触须微微摆动,顶端闪烁着几乎不可见的银蓝光点。他似乎在“阅读”整个环境,那种专注和平静,让艾德森感到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仿佛他不是在混乱的市场,而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