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无边无际的冰冷。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觉。只有一种纯粹的、仿佛连思维都能冻结的绝对寒冷，包裹着、渗透着、侵蚀着林小满残存的意识碎片。他感觉自己在永恒的寂静中缓慢地、无可挽回地失去最后一点微弱的温度。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绝对的虚无中摇曳，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入深海般的、永恒的倦怠和冰冷。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消散，融入那片无边死寂的刹那——
“……操！这年头糯米都他妈快成精了！一斤顶老子三天饭钱！”
“……朱砂？呸！掺了红砖粉的玩意儿也敢当正品卖？良心让狗啃了？”
“……祖爷爷在上！千万要成啊！棺材本都搭进去了……”
“……兄弟？兄弟？给点反应！眨个眼也行啊！老子这独家秘方可金贵着呢！”
一个极其突兀、极其聒噪、如同信号不良的破旧收音机强行挤进频道的男声！它带着浓重的鼻音，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絮絮叨叨，骂骂咧咧，充满了市井的油滑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焦虑感！这声音毫无征兆地、极其粗暴地撕裂了包裹着林小满意识的绝对死寂！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滚烫的洪流，如同烧融的岩浆混合着沸腾的污油，带着一股蛮横霸道、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灌入林小满冰冷僵死的躯壳深处！
极致的灼痛感瞬间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沿着血管、神经、骨髓，疯狂地穿刺、灼烧！这股灼痛感与他意识深处残留的冰冷形成了剧烈的冲突，如同冰与火在体内疯狂交战！
伴随着灼痛，一股极其复杂、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也汹涌而至！汗液发酵后的酸馊味！廉价香烛燃烧后残留的刺鼻香灰味！过期辣条那种油腻腻、带着化学香精的怪异甜辣味！还有一种更加尖锐、更加刺鼻的、类似于实验室里强酸或者劣质消毒水的化学试剂气味！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具侵略性的恶臭，蛮横地冲进他刚刚恢复一丝丝感觉的鼻腔！
“呃——！！！”
一声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撕裂般的、极其短促而痛苦的嘶鸣，从林小满干瘪僵硬的喉咙深处猛地挤出！他紧闭的眼皮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刺目的、带着重影的、模糊不清的光线，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刚刚恢复一丝感知的眼睛！
视野一片模糊！如同隔着厚厚的、沾满油污的毛玻璃。只能看到一片剧烈晃动、色彩混杂的光斑和扭曲的轮廓。剧烈的眩晕感和灼烧感让他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视线艰难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贴得极近的、晃动着的模糊人影轮廓。
那人影穿着一件颜色浑浊、难以分辨是黄，还是灰的道袍。袍子表面布满了大片大片深色的油渍污垢，像泼洒上去的陈年菜汤。袖口处磨损得极其严重，边缘翻卷着毛糙的线头，露出里面同样油腻的内衬。前襟位置更是破了个不小的洞，边缘焦黑卷曲，像是被烟头烫过或者火烧过。
视线艰难地上移。
一张同样油腻的脸凑得很近。头发如同被暴风蹂躏过的鸟窝，油腻腻地纠结成一绺绺，顽强地朝着各个方向支棱着。脸上沾着几点深色的酱汁，嘴角还粘着一小片疑似葱花的东西。此刻，这张脸上那双不大的眼睛正瞪得溜圆，带着一种混合了紧张、期待和一丝丝侥幸的复杂神情，死死地盯着林小满。
“哟！醒了？！”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因为嘴里塞着东西而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和一种“老子果然牛逼”的自得。
林小满的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越过那张油腻的脸，落到对方的手上。
一只粗糙、沾着油污和不明酱汁的手，正端着一个巨大的、印着“红烧牛肉面”字样的红色塑料桶。桶里还剩下小半桶深褐色的汤水和几根扭曲的泡面残骸。
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支东西。一支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粗劣的注射器。
塑料针筒的透明度很差，布满划痕和污渍。金属针头看起来有些粗钝，针尖处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的锈迹。针筒尾部那个用来推药的橡胶活塞，边缘己经磨损发白，甚至有些变形。此刻，针筒里空空如也，只有针尖处残留着一滴极其微小的、浑浊的、带着诡异暗黄色的液体，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凝聚，欲滴未滴。
张不二——这个穿着破道袍的年轻人——似乎完全没在意林小满那如同被掐住脖子的窒息表情。他随手将那支空注射器像丢垃圾一样扔到旁边一个堆满杂物、散发着霉味的破纸箱里，发出“哐啷”一声轻响。然后，他端起那个巨大的泡面桶，凑到嘴边，狠狠地吸溜了一大口滚烫的面汤，发出响亮的“滋溜”声。几滴油汤溅出来，落在他那件本就污秽不堪的道袍前襟上。
“嘿嘿！”他满足地咂了咂嘴，嘴角还挂着一点油花，脸上堆起一个极其市侩、带着点猥琐的笑容，对着依旧僵首躺在冰冷地面上的林小满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张不二！你救命恩人！以后记得报恩啊兄弟！”
林小满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但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粗糙的砂砾和滚烫的灰烬，每一次试图震动声带，都只挤出几声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干涸、撕裂般的痛楚从喉管深处传来。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生气”——混杂着汗味、泡面味、油垢味、甚至还有一丝丝劣质烟草味的、属于活人的气息——正从张不二身上散发出来，如同微弱的暖风，拂过林小满冰冷僵死的皮肤。
这股气息，让林小满僵死的躯壳深处，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生”的微弱渴望，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枯草，极其微弱地、极其艰难地挣扎了一下。但随即，一种更加强烈的、源自这具冰冷躯壳本身的、对“活物”的排斥和抗拒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汹涌而至！
渴望与排斥！两种截然相反的本能在他冰冷的躯壳里猛烈冲撞！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如同内脏被强行搅动的剧烈痉挛！
他猛地绷紧了身体！深陷的眼窝死死地盯着那个近在咫尺、散发着浓烈“生气”的油腻道士，喉咙里“嗬嗬”的嘶鸣声变得更加急促、更加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