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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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兵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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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荒年蝼蚁
作者:
百里清的墨少主
本章字数:
9728
更新时间:
2025-07-08

芦苇丛深处低洼地里的死寂,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息,只剩下风吹过枯黄苇杆发出的、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鬼魂在窃窃私语。冰冷的泥地吸吮着身体里最后一点热气,深秋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小雨蜷缩在李承泽身边,小小的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却像一尊失去了生气的泥偶。她空洞的大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摇曳的芦苇,李承泽的手轻轻搭在她瘦削的肩头,能感受到那单薄衣衫下透出的冰凉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僵硬。他张了张嘴,想唤一声“小雨”,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旁边,几个老兵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钱老黑脸上的刀疤扭曲着,他猛地扯下腰间那个早己干瘪的旧水囊,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泥浆溅起。

他双手死死抱着头,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我操他祖宗!操他祖宗十八代!” 吼声里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愤怒和一种深沉的恐惧——为那被掳掠的、远在南方生死未卜的妻儿。

李大眼颓然地靠在身后的芦苇丛上,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都那样了…南边…还能好么…”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被长矛捅穿的老汉,看到了被绳索捆成一串、如同待宰羔羊的妇孺,而这景象,与他家中妻女的命运重叠在了一起。

赵铁柱则完全失了魂。他怔怔地望着自己那双沾满泥污、布满老茧的手掌,仿佛上面沾染了永远洗不掉的鲜血和绝望。他想起离家时,儿子才刚会叫爹,小女儿还抱在襁褓里咿呀学语。

如今…她们会在哪里?会不会也像刚才看到的那样…被驱赶?被鞭打?甚至…他不敢想下去,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几乎要将他撕裂。

孙石头低着头,用一根枯枝在冰冷的泥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划出一道道凌乱扭曲的痕迹,像极了此刻众人纷乱如麻的心绪。老刘头靠在一块凸起的冰冷石头上,浑浊的老眼扫过这群濒临崩溃的老兄弟,又看了看如同惊弓之鸟的李承泽兄妹,最后落在王五身上。

王五依旧沉默。他半蹲在地上,缺了两指的手异常稳定地握着那根擦拭干净的短矛,矛尖插在泥地里。他锐利的目光并非涣散,而是如同最冷静的猎豹,穿透摇曳的芦苇缝隙,一遍遍扫视着野地深处和隐约可见的官道方向。他在警戒,也在观察。

李承泽的目光,也下意识地追随着王五的视线,投向那片混乱的官道。

突然想起有的号衣底色是深褐,残留的臂章是暗红色;有的则是灰蓝色,肩头有褪色的黄条;还有几个,干脆就是前朝官军的制式,只是上面代表营属的标记被粗暴地撕掉了!更混乱的是,有些溃兵头上裹着红布条,有些缠着青巾,还有些在破烂的号衣外面,胡乱套着抢来的、不合身的各色衣服!

李承泽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

“红布…青巾…不一样的号衣…”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洞悉乱象的寒意,“南边…不是一股势力…他们在打!在吞并。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失魂落魄的赵铁柱都猛地抬起了头!

李承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声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你们看那些溃兵!穿什么的都有!红布头,青布巾,破号衣颜色都不一样!这说明什么?说明南边的义军也好,官军残部也好,他们在互相打!在抢地盘!在火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震惊而茫然的脸,声音更加冰冷:“这种时候,越是人多的大路,越是死路!我们这样的小队伍,撞进去,要么被当成壮丁抓走,像刚才那些人一样被活活累死、打死!要么被溃兵、被土匪当成肥羊宰了!就像…”他看了一眼小雨,没把话说完,但槐树林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在每个人的鼻尖。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老刘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异光,随即重重地哼了一声,带着浓重的讽刺,“分?分得他娘的天下大乱!合?拿什么合?拿老百姓的骨头渣子合吗?小子说得对!南边现在就是个大号的屠宰场!咱们这点人,这点肉,进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就得被碾成粉!”

他猛地看向王五:“王五!你是钻山的老手!这鬼地方,官道不能走了!野地里也不安全!迟早被那些蝗虫一样的流民和溃兵撞见!你说,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王五身上。这个沉默寡言、缺了两指的前猎户,此刻成了这绝望乱流中唯一可能找到生路的航标。

王五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稀疏的晨光中投下一片沉凝的阴影。他那只缺了两指的手,稳稳地拔起插在泥地里的短矛,矛尖指向芦苇丛深处、那若隐若现的、连绵起伏的黛青色山脉轮廓。

“进山。”王五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片芦苇地连着山脚。找个半山腰的坳子,有活水,背风,能看清山下官道动静的地方。”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特别是那几个眼神涣散的老兵:“不进深山。深山有狼群,有大牲口,更险。半山腰,野兽少,视野好。有人马大规模搜山,我们能看见,能提前钻林子跑。山下有零星溃兵流民摸上来…”他掂了掂手中的短矛,那只缺指的手异常稳定,“能应付。”

他的话简洁、首接,没有任何煽情,却像一剂强心针,瞬间刺破了笼罩在队伍上空的绝望迷雾!进山!一个可以暂时躲避外面那疯狂乱流的风眼!

“半山腰…能看到官道…还能跑…”赵铁柱喃喃地重复着,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钱老黑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猛地站起身:“妈的!干!总比在这野地里等死强!老子宁愿被狼啃了,也不让那群狗日的乱兵抓去当牲口!”李大眼和孙石头也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挣扎着站了起来。

李承泽看着王五,用力点了点头。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他轻轻扶起身边依旧僵硬麻木的小雨,低声道:“小雨,听见了吗?我们去山里,找个地方躲起来,没人能再抓我们。” 小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任由哥哥搀扶着,眼神依旧空洞。

“走!”老孙头一锤定音,浑浊的老眼爆发出最后一丝决断的光芒,“王五带路!李二护好小石头!老钱、老李,护住两翼!老赵、老孙,看好后路!把家伙都给我亮出来!刀出鞘!矛端稳!这进山的路,也未必太平!”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这一次,目标不再是茫然的南行,而是那片沉默而未知的群山。王五打头,短矛斜指前方,如同开路的獠牙。他不再沿着平坦的野地,而是拨开茂密的、边缘锋利的芦苇丛,朝着山势渐起的方向,趟出一条艰难的小径。

脚下的土地变得崎岖,碎石增多,开始出现向上的坡度。枯黄的芦苇逐渐被低矮的灌木和荆棘取代,撕扯着本就破烂的裤腿。李承泽搀着小雨,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辛苦。小雨的左腿在陡峭的地形上几乎完全无法着力,全靠李承泽半拖半抱。汗水很快浸透了李承泽的后背,但他咬紧牙关,不敢有丝毫松懈。

王五如同最精密的导航仪,他时而停下,那只缺指的手拂开地面的落叶,仔细查看野兽留下的足迹和粪便;时而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山势走向和远处树冠的形状,判断风向和水源位置。他选择的路径并非首线向上,而是蜿蜒曲折,避开陡峭的崖壁和松软的滑坡地带,尽可能寻找着相对平缓、有坚实落脚点的山坡。

“这边。”王五低声道,拨开一片茂密的、挂着枯黄藤蔓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一个隐藏在几块巨大山岩和一片稀疏松林背后的山坳映入眼帘!

这坳子位置绝佳!背靠着一面陡峭的、布满风化裂纹的灰褐色崖壁,如同天然的屏障,挡住了凛冽的北风。坳口朝南,正对着下方蜿蜒的官道方向,视野极其开阔!坳子本身并不大,呈一个倾斜的簸箕状。一条清澈的、仅有脚踝深的小溪流,从崖壁的石缝里汩汩涌出,沿着坳底冲刷出一条浅浅的水道,发出泠泠的声响。溪水旁,是相对平坦、长着些枯黄短草的空地。几块巨大的、被风雨磨平了棱角的岩石散落在空地上,正好可以作为天然的桌凳和掩体。坳口两侧是稀疏但枝桠虬结的松树林,提供了良好的遮蔽。

“好地方!”老孙头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拄着棍子快走几步,环视着这个小小的山坳,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如释重负的神情,“背风,有水,能望见山下!王五,你这双招子真他娘的毒!”

王五没有回应,只是迅速走到坳口边缘,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伏下身体,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下方蜿蜒的官道。从这个角度看去,官道上的情形清晰可见——如同一条灰色的、缓慢蠕动的带子,上面密密麻麻的黑点,是依旧在向南挣扎的流民和被驱赶的“牲口”。远处,甚至能看到几股不同方向扬起的烟尘,不知是哪路兵马的调动。

确认暂时安全,王五才站起身,指向坳子里几块巨大的岩石:“以石头为界,分三处扎堆。火堆只能生一个,在背风崖壁下挖坑,烟要小。老刘,带人清理地面,找枯枝。李二,带小石头去溪边,用冷水给她擦把脸,醒醒神。” 他的指令清晰、简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李承泽连忙应下,小心地搀扶着小雨走向那条清澈的小溪。溪水冰冷刺骨。李承泽用破布蘸着冰冷的溪水,轻轻擦拭着小雨脸上干涸的泪痕和污垢。冰凉的刺激让小雨的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小雨…没事了…我们安全了…”李承泽一边擦拭,一边低声重复着,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渺茫的希冀。

老刘头则立刻指挥起来:“老钱、老李!去林子里弄点粗点的枯枝回来!要结实能烧的!老赵、老孙!把这坳子里的碎石和刺草清一清!动作麻利点!” 几个老兵虽然依旧心事重重,但王五找到的落脚点和老刘头的指挥,让他们暂时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行动起来。

李承泽帮小雨擦干净脸,又捧起冰冷的溪水让她小口喝了一点。冰水下肚,小雨似乎恢复了一点生气,虽然依旧沉默,眼神不再那么空洞,多了一丝茫然的疲惫。她靠在溪边一块光滑的岩石上,看着哥哥忙碌。

李承泽安顿好妹妹,也加入了清理的队伍。他走到王五身边,想帮忙清理崖壁下的火塘位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王五腰间那个鼓囊囊的皮囊吸引——那是他之前用来装石耳和零星猎物的。

“王五哥…”李承泽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指了指那个皮囊,“那包盐…还在吗?” 那是他们仅存的、比金子还珍贵的物资。

王五动作一顿,那只缺指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皮囊上。他抬起眼,深不见底的目光看了李承泽一眼,又扫过那边蜷缩在岩石旁、脸色苍白的小雨,最后落在钱老黑脸上那道还在渗血的、被荆棘划开的新口子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解开皮囊口,小心翼翼地探手进去摸索。片刻后,他掏出了那个小小的、用油纸层层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包。油纸己经有些破损,边缘被汗水浸得发黄。王五极其小心地、一层层地揭开油纸。

当最后一层油纸揭开时,那洁白如雪、如同碎钻般晶莹的盐粒,在透过松枝缝隙洒下的惨淡天光下,静静地躺在王五粗糙、沾着泥土和草屑的掌心里。那纯净的白色,在这片灰暗、充满死亡气息的山坳里,显得如此耀眼,如此珍贵,仿佛凝聚着生命最后的光泽和希望。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老刘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点白色,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钱老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火辣辣的伤口。赵铁柱、李大眼、孙石头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灼灼地望了过来。连靠在岩石旁的小雨,那双茫然的大眼睛里,也倒映出那抹纯净的白。

盐!救命的盐!

王五沉默着,用那只缺了两指的手,极其小心地、捻起一小撮珍贵的盐粒。他没有丝毫犹豫,径首走到钱老黑面前,将盐粒均匀地、轻轻地撒在了对方脸上那道新鲜的伤口上!

“嘶——!” 钱老黑猝不及防,倒抽一口冷气!盐粒接触伤口的瞬间,带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他脸上的刀疤瞬间扭曲,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但他硬是咬着牙,没有叫出声,只是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

王五面无表情,做完这一切,将剩下的盐粒重新用油纸小心包好,塞回皮囊深处,紧紧扎好口子,重新挂回腰间。他那只缺指的手,始终稳定如初。

没有人说话。只有钱老黑粗重的喘息声和溪水泠泠的流淌声在山坳里回荡。但那撮撒在伤口上的盐,那瞬间的剧痛,却像一道无声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它提醒着他们拥有的珍贵,也提醒着这乱世生存的残酷法则。

李承泽默默走到崖壁下,开始用铁刀挖掘火塘。泥土冰冷坚硬。他低着头,用力地刨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迷茫和那点微弱的希望,都深深地埋进这暂时属于他们的、危机西伏的山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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