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沟冰凉的溪水冲刷着李承泽手上沾染的污泥,却洗不去指缝里那股深入骨髓的甜腻尸臭,更洗不掉脑海中那截从土里伸出的青黑色手臂和微弱的呻吟。他瘫坐在溪边,背靠着冰冷的卵石,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小雨蜷缩在他身旁,小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耸动——哥哥刚才眼中那陌生的冰冷和浑身的死亡气息,吓坏了她。
李承泽疲惫地闭上眼。怀里那个从尸堆旁抢来的蓝布包裹,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胸口。里面那点发霉的饼渣和孩童衣物,对小雨恶化的腿伤而言,杯水车薪。
不够,远远不够,必须再去!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楔入他濒临崩溃的意志。不是为了发霉的饼渣,是为了补充盐份,为了得到干净布料,为了任何可能存在的、能缓解感染的草药!最重要的是获得食物,让小雨聚了下。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哪怕要再次踏入那苍蝇成云、尸臭冲天的地狱!
他睁开眼,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火焰烧尽。他轻轻拍了拍小雨颤抖的背脊,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小雨,哥还得去一趟那边。找点…有用的东西。你待在这里,别动,别出声,就像刚才那样。”
小雨抬起泪眼婆娑的小脸,惊恐地看着他,小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哥…别去…臭…怕…”
“不怕,”李承泽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有些僵硬,“哥很快回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数数,数到一百,哥就回来了。” 他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将小雨安置在一块大石头后的凹陷处,用几丛茂密的芦苇仔细遮掩好。
这一次,他不再犹豫。他拔出那根磨得尖锐、沾着泥污的木棍,将腰间那块冰冷的门板碎片调整到最顺手的位置。深吸一口气,那令人作呕的尸臭仿佛成了某种提神的毒药。他弓着腰,像一道贴着地面的影子,再次朝着那片被死亡笼罩的官道尸堆潜行而去。
官道上依旧死寂,只有苍蝇永不疲倦的嗡鸣。倒在路边的尸体依旧刺眼,露出的肢体在惨淡的晨光下更显狰狞。李承泽强迫自己进入一种近乎麻木的状态。他不再去看那些暴露的残肢,不再去想破衣烂布包裹下是什么。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只锁定在尸体旁散落的、相对完整的包裹、行囊和遗落的杂物上。
他选择了一个刚死去没多久、还没有来得及腐烂的尸体。旁边散落着一个半旧藤条箱。箱子被泥污覆盖,但结构还算完整。李承泽蹲下身,磕了三个响头,用木棍小心翼翼地挑开箱盖。看到里面物品不由得露出来惊喜的表情。
里面是几件叠得还算整齐、但沾了泥点的粗布衣裳!布料厚实,相对完整!李承泽心中一振,迅速将这几件衣服抽出,卷成一团塞进怀里。衣服下面,是一个沉甸甸的粗陶罐。他打开罐口——里面竟是半罐黄澄澄的粟米!虽然混着些草屑尘土,但颗粒,是真正的粮食!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淡了恐惧!他小心翼翼地将陶罐抱出,放在一边。继续翻找,箱底还有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包。打开一看——是一小撮洁白的粗盐!盐粒晶莹,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这简首是救命的宝贝!
他强压住激动,将盐包和粟米罐放在安全处。目光转向下一个目标——一个被丢弃在浅坑边缘、被踩扁了的羊皮水囊。水囊很旧,但看起来没破。他捡起来晃了晃,里面还有小半囊水!虽然浑浊,但总比没有强!立刻系在腰间。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被土半掩的破布包袱。包袱鼓鼓囊囊,露出一角黑乎乎的东西。他用木棍挑开浮土,拨开包袱皮——
几块硬邦邦、黑乎乎的杂粮饼子!虽然同样沾了泥土,边缘发硬,但块头不小!旁边,还躺着一把巴掌长、锈迹斑斑但刃口尚算锋利的旧铁刀!刀柄缠着破布,显然是件防身的家伙!
李承泽的心跳猛地加速!食物!武器!
他毫不犹豫地将饼子和旧铁刀抓起。铁刀入手沉甸甸的,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粗糙的安全感!比木棍强太多了!
收获远超预期!盐、粟米、饼子、水囊、衣裳、铁刀!足够他们支撑好些天了!李承泽不敢贪多,更不敢久留。他迅速将搜刮到的所有东西——粟米罐、盐包、饼子、水囊、衣裳、铁刀——一股脑塞进那个半旧的藤条箱里。箱子有些沉,但他顾不上了。
正当他准备抱起箱子离开时,旁边一个被草草掩埋、土层极浅的小坟堆旁,一点异样的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小块露在土外的、暗黄色的金属。
李承泽犹豫了一瞬。贪心可能致命。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用木棍拨开了那点浮土。
下面埋着的,是一个小小的、雕工粗糙的木头佛像,佛脖子上挂着一根褪色的红绳,红绳上系着一枚小小的、边缘磨得发亮的铜钱。佛像和铜钱被泥土弄脏了,但本身似乎并未损坏。
是某个逝者最后的寄托?李承泽心中掠过一丝悲凉。他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用木棍挑起佛像和铜钱,塞进了藤条箱最角落。或许…能换点东西?或者,只是给自己和小雨一点虚无缥缈的念想?
他抱起沉重的藤条箱,最后警惕地扫视了一眼这片尸骸遍地的死亡地带。苍蝇依旧嗡鸣,尸臭依旧浓烈。他不再停留,拖着疲惫却因收获而稍显有力的步伐,朝着小河沟的方向,快步离去。
回到溪边芦苇丛,小雨依旧死死闭着眼,捂着小耳朵,小嘴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努力数数。李承泽心头一酸,放下箱子,轻轻唤道:“小雨,哥回来了。”
小雨猛地睁开眼,看到哥哥和他身边那个陌生的藤条箱,大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和后怕。但当她看到李承泽脸上虽然疲惫、却不再有之前那种骇人冰冷的神情时,才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进哥哥怀里。
“好了,好了,没事了。”李承泽拍着她的背,声音温和了许多。他拉着小雨走到溪边,打开藤条箱。
当那半罐金黄的粟米、洁白的盐包、几块厚实的杂粮饼、还有那几件相对干净的粗布衣裳展现在眼前时,小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腿上的剧痛似乎都暂时忘记了!
“哥!米!饼!”她惊喜地叫着,小手想去摸那金黄的粟米。
“嗯!”李承泽用力点头,脸上也露出一丝难得的、真实的疲惫笑容。他拿起那把旧铁刀,在溪水里仔细清洗掉泥污锈迹,冰冷的刃口在阳光下闪过一丝寒光。“还有这个,以后能保护小雨。”
他立刻行动起来。用铁刀削尖树枝,串起一条刚抓到的鱼,架在篝火上烤炙。又小心地取了一小撮宝贵的盐,均匀地撒在烤得滋滋冒油的鱼肉上。盐粒融化,渗入鱼肉,散发出令人心安的香气。
接着,他取出一件最厚实干净的粗布衣裳,用铁刀裁成宽布条,在滚水里煮过。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小雨腿上那恶臭难当的旧布条,用煮过的布条蘸着加了少许盐的温开水,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脓污。盐水的刺激让小雨疼得首抽气,但李承泽动作异常专注和耐心。
换上新布条,小心包扎好。虽然依旧没有草药,但干净的包扎和盐水的简单消毒,己是目前能做到的极致。
兄妹俩围坐在篝火旁。李承泽将最嫩的鱼肉撕下来喂给小雨,自己则大口嚼着撒了盐的烤鱼和一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咸味!久违的、纯粹的咸味在舌尖炸开,带来一种近乎感动的满足感。金黄的粟米粥在破瓦罐里咕嘟作响,散发着粮食最朴实的香气。
食物的热量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和虚弱,也暂时熨帖了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小雨小口喝着热粥,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李承泽看着妹妹安静进食的侧脸,再低头看看脚边那个沾着尸土、却装着救命物资的藤条箱,还有篝火边那把清洗干净的旧铁刀。冰冷的溪水潺潺流淌,冲淡了官道带来的死亡气息。
这一次,从小河沟出发,再回到小河沟。带回的不仅是几日的用度,更是一份在尸山血海中硬生生刨出来的、带着血腥与污秽的喘息之机。他默默地用溪水清洗着藤条箱和那几件搜刮来的衣裳,也清洗着自己沾染了尸臭的双手。目光投向南方未知的荒野,眼神在篝火的映照下,冰冷而沉凝。
活下去的筹码,又多了一点。但前路,依旧杀机西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