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记面馆·傍晚)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斜斜地打在斑驳的柜台上,染红了陈实爸布满老茧、刚刚被纱布裹紧的手。那枚染血的金属断齿和粘连着的小片深褐色木头,被老人极其郑重地摆在奶奶的遗像前方。血迹己经干涸发黑,木头边缘碎裂的纹理与照片中奶奶慈祥的面容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宿命感。
斧头静卧在柜脚边,布满冰裂纹的镜面暗淡无光,如同沉眠的死星。
当陈实拿起那块开裂的巨大玻璃全家福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裂痕仿佛天然的标记线,清晰地划过了照片上那个站在爷爷身边、手捧木质镜框的工装男人腰部。
“这人……”赵强凑近了,眼镜片几乎要贴到玻璃上,
“……谁啊?从来没听叔提起过?”
林晓晓也好奇地伸长脖子:
“奶奶的镜子……怎么会在他手里?”
陈实爸浑浊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被纱布包裹的伤手,仿佛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又隐隐传来。
他沉默了足有半分钟,面馆里只剩下夕阳流动的痕迹和远处老街上隐约的车笛声。空气沉甸甸的。
“……张工。”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被砂纸打磨过的疲惫。
“我们都叫他……张工。”
“哪个工?工人的工?”赵强追问。
“工程的工。”
陈实爸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地望向面馆门外那片被晚霞染红的老街,
“具体叫啥名字,没人知道。只知道……他是‘工程队’那边的……高级技术员。”
“工程队?!”陈实和林晓晓几乎异口同声!这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们心头一跳!
陈实爸点了点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有困惑,有久远的敬畏,还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对。那年头,‘工程队’是正经的国家编制,修桥铺路盖大楼,厉害得很。
咱家这片老房翻新加建厨房,是上面批的。就是他们工程队的人来干活。”
他顿了顿,手指指向照片里笑容灿烂的年轻男人,
“这张工……是带队的技术骨干。”
陈实捏着照片边缘的手指微微发白:
“所以,那时候……他就己经在动奶奶的镜子了?还帮忙‘擦亮’?”
“不是帮忙‘擦亮’那么简单!”陈实爸猛地提高了声音,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
“你奶奶……她……她当时有点魔怔了!”
老人的眼神里透出对那段回忆的复杂情绪,
“她非说……那面镜子是通灵的!是祖传护家的宝贝!不能蒙尘!照不了人的镜子,就不能护家挡灾!非要把那木头框子……拆下来彻底清理缝隙……再装回去!”
他喘了口气,带着无法理解的口吻继续说:
“可那是多精巧的东西?木头框是榫卯嵌着铜片箍着的!拆散了就难装!我们都不敢动!街坊都劝你奶奶算了。就这张工……不声不响,真给你奶奶把镜子卸下来了!”
老人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钦佩,
“你是没见着!他拿出来的那小铁盒子里的工具……比咱家的绣花针还细!跟变戏法似的,一会儿功夫就把镜框卸得整整齐齐!又用那些稀奇古怪的绒布、小刷子、药水……一点一点把那老木头擦得……啧啧,真跟新的一样!发亮!嵌回去的时候,连个接口缝都几乎看不见!”
赵强听着,推了推眼镜,眼中精光一闪:
“药水?擦木头发亮?看不见接口?”
“对!神奇得很!那木头纹路被他弄的……好像活过来了!”
陈实爸肯定道,
“要不你奶奶能那么高兴?还专门把家里压箱底的好烟好茶叶都塞给人家?”
“那张工……后来呢?”林晓晓轻声问,总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又消失的人透着诡异。
“工程一完……人就没了。”陈实爸摊了摊手,语气又变回平日的朴素,
“跟他来时一样,悄没声息的。就像……根本没出现过一样。”
他似乎想起什么,补充道,“对,完工最后一天,天都擦黑了,就张工一个人留在工地收尾,好像就是摆弄那个镜框。你爷爷好心,怕他饿肚子,送饭过去,刚好撞见他……好像是在……往镜框的木头深处……镶嵌什么很小的、亮晶晶的东西?
你爷爷当时还问,他只说是打点小补丁,加固用的小手段,没让细看。”
陈实爸的描述如同一把冷冽的钥匙,“咔嚓”一声捅开了尘封的锁芯!面馆里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镶嵌东西?亮晶晶的?”
赵强几乎是扑到了赵强发现的那个1998年“陈记”木牌残片前(上次在拆迁废料中找到的),之前只是粗略研究过。
此刻,他飞快地从随身工具包里翻出一个高倍放大镜和一支微型强光电筒,小心翼翼地聚焦在木牌边缘的断茬处。他屏住了呼吸,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醒了木屑里的幽灵。
强光光束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切进纤维层理复杂的木纹深处。
一秒……
两秒……
十秒……
“……找到了!!!”赵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他手指颤抖着,用最细的镊子尖,极其轻柔地从放大镜视野下、木纹一个极其隐秘的褶皱凹陷里……夹出了半粒……比小米粒还要细小得多、边缘极其锐利、晶莹剔透……却又闪烁着诡异金属光泽的……多面晶体碎片?!
这碎片如此微小,却又如此致命!它被嵌入的位置之深、之巧妙,绝非简单的“小补丁”!
“看这个切面角度!”
赵强将放大镜递给陈实,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这种切割工艺……这种材质特性!根本不是98年能有的技术!更像……更像……”
“……像‘微光炉芯’里那种能量的载体!”
陈实一眼就认出了那种非自然的锐利光泽!那种材质!一模一样!
这绝不是简单的加固!这分明是……一种极其精密的信号节点!或者说……定位器?!
奶奶镜框的核心,被张工,一个“工程队”技术员,在98年就悄无声息地植入了这种未来技术晶体?而老陈家面馆门口的木牌里,同样也埋藏着这东西?!
“工程队……盘古之眼的……工程队?!”
林晓晓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想起了那冰冷的仓库工厂,
“他们不是修桥的……他们是在……埋‘路标’?!”
“路标!定位!锚点!”陈实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在标记!标记奶奶的镜子!标记咱们家!从98年……就开始了!”
目光倏地射向柜台上那张裂开的全家福!
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穿着旧工装、手捧被张工“精心呵护”过的镜框的年轻男人——张工——他的身影在夕阳的逆光中,在玻璃的裂痕分割下,笑容灿烂得刺眼!那笑容背后,却深藏着对陈家二十余年精心编织的阴谋!一种冰冷的恐惧与愤怒交织着在陈实心中沸腾。
奶奶视为护家宝的镜子,是“盘古之眼”埋下的定位节点!
自家面馆门口的招牌,是锚点!
甚至那个齿轮封印下的巨大碎片……是不是也早就被他们探测到了?
那个变成怪物的“门卫”,曾经也是他们的人?
那么……那个笑容灿烂、如同工友般帮奶奶修镜子的“张工”呢?
他真的……只是碰巧出现的吗?
陈实深吸一口气,看向父亲:
“爸,张工……他在看什么?照片里,他拿着镜子……但没看镜头,眼神往旁边……”
照片的角度,张工的目光似乎落在了爷爷身后的某处,一个家庭聚会镜头之外的方向。
陈实爸眯起昏花的老眼,仔细辨认。照片年岁己久,人物表情都有些模糊。
“……好像……是你奶?”老人不太确定,
“他一边擦镜子……一边……时不时会……看向你奶那边?”
看向奶奶?在给镜子“打补丁”的时候?
陈实心中猛地一跳!一个极其荒谬、却又似乎唯一能解释张工行为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如果……这个张工……对奶奶……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关注?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地盯着张工照片和那粒晶体碎片的赵强,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语调,低声吐出了两个字:
“……同源……”
“什么源?”陈实和林晓晓同时追问。
赵强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梁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极其诡异的光芒。
他将刚刚检测张工照片边缘木框材质(放大镜也扫到了一点照片的细节)的小型仪器屏幕转向大家。屏幕上,一组极其复杂的元素结构图谱正在跳动着。他又把仪器小心地靠近那枚细小的晶体碎片。
屏幕上,两条图谱……竟然……开始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重叠、交织、共鸣!
虽然存在年代感导致的细微物质衰变差异,但核心的能量结构特征……呈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一致性?!
“张工当年用来给老镜子木框‘保养’的药水……他工具盒里那些用来擦亮木头发亮的所谓‘药水’……其载体颗粒……”赵强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和我们从精舍带出的那点‘盘古之眼’原生粘稠物质的分析结果……同源!”
“……和这个晶体碎片……”
“……和那疯子残骸上烙印记的样本……”
“……甚至……和奶茶店里那些调制香氛的核心成分……统统……都是……同源?!”
最后两个字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
“同源……”
陈实咀嚼着这个词,目光缓缓扫过——奶奶布满裂纹的镜框碎片、张工灿烂笑容的照片、那枚细小的信号晶体、染血的断齿和木头,最后落到柜台前奶奶的遗像上。
他脑海里,奶奶临终前那双浑浊却异常清明的眼睛,看着他的嘴唇翕动,最终化作那声悠长的叹息……似乎不再仅仅是因为镜子本身了。
也许……奶奶知道的……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多?
那个名叫张工的男人,那个盘古之眼的前期执行者,他对奶奶的关注,真的是任务之外的私人情感?还是……在完成更深层次的……观察?
面馆内外,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老主街的路灯次第亮起,将面馆招牌“镜面与局”西个字的影子拖得又长又暗。
谜团如同投入水潭的石头,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每一个圈里都映照出那个笑容灿烂的男人模糊的侧影。
局,似乎才刚刚解开第一道锁链。镜面之下,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