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有富的断水毒计被林知夏以“暗渠引水”巧妙化解,不仅没能打击农学社的威信,反而让林知夏在村民心中近乎“神化”。这份憋屈和妒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钱有富的心。他砸碎了书房里最心爱的砚台,对着心腹咆哮:“废物!一群睁眼瞎!那么大一条河,水能凭空变出来?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查出来!”
然而,暗渠入口伪装精妙,又有沼泽芦苇掩护,加上林知夏严令参与村民守口如瓶,钱有富的爪牙在河岸折腾了几日,除了弄得一身泥泞,一无所获。这更让他怒火中烧,却又投鼠忌器——没有证据,他不敢再轻易动用“官府”的名义,林知夏背后那个“六皇子”的虎皮,始终让他心存忌惮。
“老爷,硬来不成,咱们可以…借刀杀人。” 师爷捻着山羊胡,三角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周记那位管事,不是刚碰了个软钉子吗?他想要红薯,林知夏不给,这就是现成的刀啊!周记的能量,可不是咱们清河村能比的。”
钱有富三角眼一亮:“你是说…让他们狗咬狗?”
“正是!” 师爷阴笑,“咱们只需给周管事递个信儿,把林知夏如何‘不识抬举’,如何仗着六皇子的名头垄断红薯、拒绝合作添油加醋地说一说…再暗示一下,这红薯的利润何等惊人…周记岂能甘心?”
钱有富脸上终于露出狰狞的笑容:“妙!让周记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去对付她!咱们坐收渔利!”
与此同时,农学社的星火并未因暗处的觊觎而熄灭,反而在林知夏的引导下,燃烧得更加炽热,并逐渐走向系统化。
林家后院旁,专门辟出了几块小小的“试验田”。林知夏将红薯苗分成几组:
* **甲组**:采用最精细的照料,定期记录藤蔓长度、叶片数量、土壤墒情。
* **乙组**:模拟轻度缺水环境,观察其耐旱性。
* **丙组**:尝试不同的追肥方法(草木灰、腐熟粪肥、韩石虎打来的鱼杂肥等),对比效果。
* **丁组**:甚至大胆尝试了“压蔓促根”的新方法,看是否能增加薯块产量。
记录的工具也从简单的门板黑板,升级为林知夏用粗糙纸张装订的《青禾农书(红薯卷)初稿》。上面不仅画着简图,还用炭笔详细记录着日期、天气、操作、观察到的现象。林明远成了最得力的小助手,负责测量、计数,他的绘图天赋也派上了用场,将红薯不同生长阶段的形态画得惟妙惟肖。
农学社的“讲习”也固定下来,每旬一次。内容不再局限于红薯,而是扩展到村民关心的方方面面:
* **韩石虎**分享他多年打猎积累的看云识天气和观察动物异常行为的经验(“蚂蚁搬家蛇过道,大雨不久就来到”)。
* **村中老把式**传授不同作物轮作、间作以养地防虫的土法子(“豆茬谷,享大福;谷茬豆,吃肥肉”)。
* **林知夏**则结合印记那微弱但逐渐清晰的感知(对土壤湿度、肥力、甚至植物微弱“情绪”的模糊感应),以及她前世零星的生物学知识,对传统经验进行梳理、验证和优化,讲解更科学的选种、育苗、病虫害早期识别(如叶片出现黄斑可能预示某种病害)。
* 甚至开始组织识字班,由村中唯一的老童生牵头,教几个机灵的年轻人认字,目标就是将来能独立记录农事。
知识在碰撞中闪光,经验在记录中传承。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活力的学习与实践氛围在清河村弥漫开来。村民们发现,按照农学社总结的法子侍弄田地,庄稼的长势确实比往年更喜人。红薯藤蔓郁郁葱葱,覆盖了大片土地,预示着丰收的希望。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周泰回到县城周记分号,脸色不复在林家时的和煦。他对着心腹沉声道:“此女心智远超其龄,油盐不进。抬出六皇子,强调技术壁垒,将我们挡得死死的。良种和技术,是她的命根子,也是最大的筹码。”
“管事,那咱们就真拿她没办法了?”心腹问道。
“办法?”周泰冷笑,指节轻轻敲着桌面,“硬的不能明着来,软的她不接招…那就让她自己‘乱’起来。堡垒,往往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几天后,清河村里开始流传一些奇怪的闲言碎语:
* “听说了吗?林姑娘那红薯,种法邪性得很!要用鱼肠子沤肥!那长出来的东西,吃了怕不是要得怪病?”
* “可不是!我还听说,她那农学社搞的什么‘试验’,糟蹋了多少好地?那几块田光长藤不长薯,白费力气!”
* “唉,到底是女娃子当家,想法是好的,可这地里的营生,哪能这么胡来?老祖宗的法子才是正道…”
* “就是,里正老爷都说了,她这么搞,万一惹恼了土地爷,再降下灾祸可咋办?”
这些流言起初只在少数人之间窃窃私语,但经过有心人(钱有富暗中指使的闲汉)的添油加醋和反复传播,渐渐在部分思想保守、对新事物心存疑虑的村民心中投下了阴影。尤其是关于“鱼杂肥种红薯会得病”的说法,结合“病从口入”的传统观念,颇具杀伤力。一些原本积极参与农学社活动的老人,脚步也变得迟疑起来。
林知夏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一日讲习后,她特意留下几位面露忧色的婶娘。
“王婶,李婶,我看你们最近好像有心事?是家里有什么事吗?”林知夏关切地问。
王婶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夏丫头,婶子们不是不信你…就是…就是听人说,用那鱼下水沤肥种红薯,吃了不好…心里头有点打鼓…”
林知夏心中一凛,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婶子们是担心这个啊!放心,这鱼杂肥,看着是有点腌臜,可沤熟了,都是好东西!就跟咱们平时用的粪肥、草木灰一样,都是给庄稼加劲的‘饭食’。江南那边种桑养蚕,用鱼肥都多少年了,也没见吃蚕茧、穿绸缎的人得病呀?再说了,”她指着试验田里长势最好的丙组,“您几位看看,用了鱼肥的这块,藤子是不是最壮,叶子是不是最绿?等秋天收了薯,我第一个蒸熟了请大家尝!要是有一个人吃了不舒服,我林知夏包赔!”
她语气笃定,又搬出江南的例子作证,几位婶娘面面相觑,脸上的疑虑消散了不少。
“至于试验田,”林知夏继续耐心解释,“就是为了找出最好的法子,少走弯路。现在看着是费了点事,可要是试成了,以后大家都能用省力又高产的法子,不是更好吗?就像明远造的筒车,开始不也费劲?现在大家可离不开了吧?”
提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婶娘们终于释然,纷纷点头:“夏丫头说得在理!是咱们想岔了,听风就是雨!”
流言的第一波攻击,被林知夏的坦诚和事实暂时化解。但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周泰和钱有富,绝不会就此罢手。
果然,数日后,一个更大的危机悄然降临。
盛夏的暴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连续几日的闷热后,天空骤然阴沉,黑云如同厚重的铅块压向大地。韩石虎看着西北方那翻滚如城墙、底部透着诡异黄黑色的云层,听着云中沉闷如滚石般的雷声,脸色大变:“不好!这云…怕是要下大雹子!比上次还厉害!”
预警迅速传开。有了上次的经验和农学社的普及,村民们反应快了许多。能抢收的赶紧抢收,来不及的也纷纷担水灌田,希望能给庄稼多一分保护。林知夏更是忧心如焚,她的红薯藤蔓茂盛,正是薯块开始膨大的关键期,最怕雹打!她指挥着农学社的骨干,优先给红薯田灌透水。
然而,就在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得人睁不开眼,天际雷光霍霍,冰雹云己近在咫尺的紧要关头——
“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木头断裂的刺耳声音,盖过了风雨雷鸣!
“不好!筒车!筒车塌了!”有人凄厉地嘶喊。
林知夏心头巨震,顶着狂风暴雨冲到河边。只见那架凝聚了林明远心血、承载着清河村灌溉希望的筒车,此刻如同被巨兽撕裂的骨架,巨大的轮轴从中断裂,沉重的辐板和水斗七零八落地砸在河滩和引水渠里,彻底报废!浑浊的河水失去了束缚,肆意漫流。
“怎么会塌?!”韩石虎目眦欲裂,这筒车是他亲眼看着明远设计、带着大家伙一木一卯造起来的,结构坚固,上次雹灾都挺住了!
林知夏冲到残骸旁,不顾泥泞和危险,仔细查看断裂处。断口处木材的纹理异常!新茬口旁边,有明显的、被水浸泡发黑腐朽的老旧痕迹!这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破坏了关键承重结构的榫卯,用朽木替换了部分好木料!平时看不出,一旦承受巨大水压和暴雨冲击,必断无疑!
“是人为破坏!”林知夏的声音在风雨中冰冷彻骨。她瞬间明白了钱有富和周泰的毒计!断水不成,就毁掉引水的工具!在即将面临特大雹灾的生死关头,釜底抽薪!
没有了筒车,仅靠人力挑水,面对这倾盆暴雨和即将到来的冰雹,根本是杯水车薪!刚刚灌了一半的红薯田,还有大片等待浇灌的庄稼,眼看就要在冰雹的蹂躏下化为乌有!
绝望的情绪在暴雨中蔓延。村民们看着倒塌的筒车残骸,看着越来越近、翻滚着恐怖气息的冰雹云,许多人跌坐在泥水里,发出了绝望的哭嚎。
“完了…全完了…”
“天要亡我们清河村啊!”
“钱有富!周记!你们不得好死!”韩石虎愤怒地对着天空咆哮。
林知夏站在风雨中,浑身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却浇不灭她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决绝。掌心星轨印记传来剧烈的灼热感,甚至带着一丝刺痛,疯狂地预警着即将到来的毁灭性打击。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她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目光如电扫过混乱的人群,声音穿透风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哭什么!天还没塌下来!筒车没了,水还在河里!人手还在!”
她指向不远处堆放的、原本用来修缮房屋的粗大毛竹和麻绳:“韩大叔!带人,立刻用毛竹扎竹筏!越多越好!要快!”
“明远!你脑子快,想想怎么用竹筏暂时替代筒车提水!哪怕效率低,能提一点是一点!”
“其他人!所有能动的人!男人女人都上!用桶!用盆!用手捧!从河里首接取水!能浇一亩是一亩!优先红薯田和刚出苗的豆田!快——!”
她的声音如同惊雷,炸醒了陷入绝望的人们。是啊!天灾人祸一起来,但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拼了!
“听林姑娘的!”
“扎竹筏!”
“拿桶!快!”
求生的本能被彻底激发。韩石虎赤红着眼睛,带着一群壮劳力扑向毛竹堆。林明远小脸煞白,但眼神锐利,飞快地在泥地上画着草图,指挥着如何捆绑才能形成简易的提水装置。妇女、老人、甚至半大的孩子,纷纷拿起身边能找到的所有容器,冲向河边,排成长龙,一桶桶、一盆盆、一捧捧地将浑浊的河水传递向干渴的田地!
风雨如晦,电闪雷鸣。清河村的田野上,上演着一场与天争命、与阴谋搏斗的悲壮图景。人力在自然伟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但那份不屈的意志,却汇聚成一股撼动人心的力量。
林知夏也冲进了传递河水的队伍。冰冷的河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沉重的木桶磨红了她的肩膀。掌心的印记灼热感越来越强,那毁灭的气息越来越近…
就在她咬牙坚持,将又一桶水奋力泼向红薯田时,脑海中猛地一阵尖锐刺痛!一幅模糊而恐怖的画面瞬间闪过:巨大的、如同鸡蛋般的冰雹,铺天盖地砸落!刚刚被浇湿的土地根本无法抵御,薯藤断裂,叶片粉碎,田地一片狼藉!紧接着,画面破碎,一股强烈的虚弱感伴随着剧痛袭来。
“噗!”林知夏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在泥泞的地上!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阿姐——!”林明远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穿透风雨。
“林姑娘!”
“知夏丫头!”
周围响起一片惊恐的呼喊。
就在林知夏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似乎听到,在狂暴的风雨声和村民的惊呼声中,隐隐夹杂着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正朝着清河村的方向,狂飙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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