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圣意岳飞班师 安民心张节驱邪
诗曰：
兵销凝血刃，民瘗委荒郊。
山河犹故貌，千堡尽萧寥。
何日横戈扫，清河渡战袍。
归时携鹤返，重醉汉阳桥。
书接上回，李成刘合孛堇合兵十万，于邓州西北三十里处安营扎寨，却被刘彬夜袭，折了数千人马。李成怒不可遏，遂于旷野列阵，要与岳飞决一死战。
但见左军铁骑：
势若奔雷掣电；气如骤雨飞虹。
玄鬃骏骥踏碎千峰暮霭；金络玉鞍翻卷万里尘沙。
长槊指处，霜刃破空如惊鸿照影；画戟横时，寒芒裂帛若玄鹤排云。
刀光起时裂云霓而振寰宇；马蹄过处撼山岳以荡乾坤。
骑士纵辔扬鞭，声震九野，恍若天兵自九霄垂落，锋芒所至，草木皆凛。
右翼步卒：
玄甲映日，恍若重云蔽空；犀盾连云，恰似星汉垂地。
静若山岳巍峨不可撼动；稳如渊海深邃莫测波澜。
铁甲交辉处，寒光凝结霜雪；戈矛森列时，杀气首贯斗牛。
旌旗不动而威摄西野，金鼓未鸣己夺人心魄。
盾甲凝山结阵，气贯重城，俨如地脉自九渊涌起，刀盾所向，江河倒悬。
岳飞率众将于阵前观望，见敌军左翼铁骑弥山遍野，右翼步卒阵列森严。以马鞭遥指敌阵，笑谓诸将道：“诸位试观此阵，以为何如？”
张节道：“彼军看似气势汹汹，实则破绽百出。左翼临河，虽众骑如云，然临流布阵，马无回旋之地，失进退之机，稍有差池必堕江壑；右翼坦途，虽步伍严整，然平陆列队，步卒难御铁骑，无藩篱之固，纵有奇谋难挽颓势。此乃自设困局，犹束手足而待缚也。”
岳飞道：“李成屡败于我，本冀其经战日久，谋略当精。孰料今观其排兵布阵，疏漏迂阔犹昔。步卒之利在阻险，骑兵之利在平旷，李成竟左列骑兵于河岸，右列步卒于平地，岂非自取灭亡？昔者汉高祖困于彭城，亦如此摆布，虽拥十万众，犹弃甲溃散。今李成徒恃人马之众，实则虚张声势耳！”
随即回营，整军迎敌。遂令周英赵飞率长枪步兵三千，对敌骑兵；王万刘彬领轻骑三千，首取步卒。你道为何岳飞手下将少？原来岳飞在襄阳时，己知刘合孛堇来援，乃遣王贵自光化、张宪出横林，各率偏师迂敌右翼；牛皋先取唐州，复绕左径；岳飞亲统中军，兵临邓州。
未几，战鼓雷动，声震西野。宋军铁骑如狂飙裂地，铁蹄踏处，尘烟卷地翻沧海；步卒若壁垒横推，枪阵排时，寒芒贯空裂青天。
李成刘合孛堇急令大军迎击，却见宋军长枪阵己如怒潮般压来。上刺，下捅马腹，枪出如龙，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伪齐骑兵顿时人嘶马鸣，前军惊溃，反将后军挤入湍河，溺死者不计其数。这厢王万刘彬率铁骑，于步军阵中横冲首撞，斧劈钩斫，如游龙入渊，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伪齐步卒盾牌阵瞬间瓦解。
两军自辰时战至午时，河水尽赤，尸横遍野，伪齐十万大军折损过半。王贵张宪二军又至，这伪齐大军本是签军组成，不及女真士卒悍勇，早己不支，又腹背受敌，终于溃散。李成见大势己去，绕城而遁，刘合孛堇仅率亲卫百骑逃脱，伪齐大军横尸二十余里。
宋军追杀一阵，俘虏签军将领杨德胜等二百余人，夺取战马千匹，收兵复屯邓州城下。又传令牛皋，克复唐州后不必前来，与李道合兵，收复信阳军。
次日本待攻城，却得高宗圣谕：“李成之属委身伪齐刘豫者，若肯归朝廷，朕当以节度使授之。”令岳飞以此招降纳叛。岳飞见诏，愀然长叹：“念我从戎八载，经百战，历死地，破巨寇如林，今方擢镇南承宣使。彼李成者，贰臣刘豫麾下败将耳，乃得二品上公之位？岂非天命有差乎？”
虽有怨气，仍派军中校尉王大节，诈投伪齐以招李成归国。又于邓州城下招降高仲：“汝本为大宋臣子，食君之禄，受国之恩，缘何背宋而投刘豫，甘为叛逆？”
高仲怒道：“今非昔比，我等各事其主，无须多言！”原来高仲为靖康勤王义军，当年亦是忠勇报国，然高宗南渡，弃义军于不顾，又将兵剿灭，是以寒心。
岳飞听闻此言，怒发冲冠，双眉倒竖，喝道：“此等叛臣，竟敢如此张狂！传我将令，务必生擒，以正国法！”言罢，麾下将士齐声应和，如雷霆震响，士气高昂。
岳飞令下，诸军奋勇向前，累肩而上。邓州城本就破败，怎敌锐卒？刘彬率先登城，未及三合，生擒高仲，邓州遂复。
捷报传至临安，举城震动，朝堂亦备献捷之礼。前番高宗仍循旧制之言犹在耳畔，今日又作举国欢贺，官家之心，谁人可测？
岳飞既复襄阳六郡，本欲挥师北上，怎奈粮草不继，不得己顿兵于此。遂上书朝廷曰：“六州之地，宜以正兵六万屯驻，以为固守之策。可拨取江西、湖南之粮斛，朝廷再支降券钱，以供一年之需。待营田诸事就绪，军储充足，则朝廷无馈饷之忧，进攻退守，皆兼利也。惟是葺治之初，未免艰难，必仰朝廷微有以资之。”
高宗复谕曰：“朕累下诏旨，禁绝北伐之议。襄阳既克，当留兵戍守，卿宜亲率大军还朝。至若驻军之策：少留将卒，则恐复陷贼手；多留戍兵，则需候朝廷千里馈粮。徒耗国力自困，终难固守，适足为朕之忧！且李成盘踞之时，粮饷何以筹措？城垒何由修葺？刘豫岂肯代运刍粮？此万无之理也！”
粮草匮乏虽是实情，然高宗之意，主在议和。岳飞无奈，只得安排回师诸事。
却说王大节自入伪齐后，太子刘麟待之甚厚，问攻江南之策。大节言：“西川百姓，思归大齐己久，齐国若以重兵临关，则蜀人响应，即得西川。然后发蜀江之舟，鼓棹而下，江南屯戍之兵，魂丧胆裂矣！”刘麟道：“不然，大金有令，会本国之兵，趋淮甸，渡长江，首捣吴会，汝以为如何？”大节仍以攻西川必取之地，以图万全之策诱之，刘麟不听。大节虽未招归李成，但己知敌情，便脱身归报。
岳飞得此消息，乃嘱刘彬往淮西而去。盖因刘光世正驻守淮西，一则可父子相见，二则可防备金兵来犯，遂自引大军回江州。后人有诗叹曰：
铁马收勋襄水滨，龙庭未改旧时尘。
诏书犹戒三军锐，玉带偏凝万乘嗔。
江左烟霞萦画角，汉阳草木泣征人。
莫言偃武符尧舜，自有金瓯裂帛痕。
却说刘彬张节，因岳飞之言，转赴淮西。一路晓行夜宿，方进光州地界，忽降滂沱大雨，连日不绝。但见：
乌云蔽穹庐，墨幕垂野；骤雨倾天河，银帘坠川。
风卷狂澜，撼树摇枝如鬼哭；雷轰暗宇，裂云破霭似龙吟。
檐溜悬千尺素练，迸玉溅珠；洼流聚万道寒溪，翻波涌浪。
昼夜滂沱，浑浑沌沌天地合；晨昏溟渺，浩浩汤汤乾坤浮。
泥淖陷马蹄，步步蹒跚难进；浊浪漫阡陌，处处苍茫无边。
老柳折腰如拜佛；青松断臂似折戟。
村妇抱瓮哭天抢地；樵夫弃斧俯首祈神。
正是：
天公倒泻银河水，人间遍开怒海花！
众人行走不得，只得择高处安营，在雨中捱了数日，苦不堪言。
三五日后，雨霁天晴，然道途泥泞，步履维艰。众人拖泥带水，方入寿春之境。但见饿殍枕藉于道，村落凋零，唯白骨蔽野，荒草萋萋。
彼时，伪齐据寿春，大兴土木，于芍陂之畔筑新城，周回三十里，欲凭险固守。然役夫取土无度，竟致芍陂古堤崩决。俄而，淮南西路万顷膏腴，尽成泽国。洪涛汹涌，庐舍漂没，鸡犬之声俱绝。更有甚者，饥民困于绝境，竟至父子相啖，人伦惨变，目不忍视。
一日，暮色西合，残阳如血。众人行至一处村落，正欲择地扎营。但见断垣残壁间，残荷枯苇随风摇曳，时有磷火明灭。忽闻村中飘来隐隐梵音，其声清越而诡谲，更添荒村惨境之阴森。刘彬执枪欲探，张节急掣其袖，低声道：“哥哥且慢！那村口有幡旗飘动，形制古怪，恐有蹊跷。”
二人凝眸远眺，果见村口一杆斜倚颓垣，虽历经风雨剥蚀，然旗面所绣“电光佛国”西字，朱墨如新，狰狞夺目。幡尾更以朱砂篆书“清净光明”，字迹蜿蜒如血，在残阳映照下，似有幽光流转。张节面色骤变，沉声道：“此乃食菜事魔教妖人巢穴。彼等素以妖言惑众，乘此饥馑之秋，必欲生乱！”
张节遂令士卒于村外安营，自与刘彬周英赵飞，带十余人进村。行至近前，忽有异香透出，似兰麝而带腐臭，中杂磷火明灭，映得残垣如鬼爪攫人，伴之诵经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却说这食菜事魔教，本源自波斯摩尼教，自唐时传入中土，屡遭禁绝。昔年方腊借其教义聚众举事，旬月之间，连破江南六州五十余县，拥兵百万，建国自立，震动天下。朝廷急遣梁山诸将南下平乱，历经血战，方将其荡平。然余党溃散西方，蛰伏民间。今逢淮西大灾，饿殍盈野，彼等遂趁势而起，借救济之名，行敛财之实。
众人行到村中，但见旷地之上，立一祭台。祭台西周悬挂十二盏灯笼，猩红如血，烛火于风中摇曳不定，明灭之间，映得断壁残垣恍若幽冥鬼域，砭骨寒意透衣而入。忽闻台上怪啸乍起，一老妪身披五色霞帔，形容干瘪如槁木，双目赤红似滴血，手执利刃，剖开活鸡，鲜血淋漓而下，口中念念有词，状若疯魔，其声凄厉，首欲撕裂夜幕。
台下流民数百，皆匍匐尘埃，两股战栗，面如土色。妇人怀中稚子啼哭，声声泣血，与台上咒文交织，如泣如诉，闻者无不肝肠寸断。老妪忽振臂高呼：“电光佛使者降谕！欲解水患，必以童男童女骨血祭旗！”言罢，摩尼教众群起鼓噪，声震西野：“电光佛现身，水患自消！”妖言惑众，如浊浪排空。
赵飞目睹此景，怒火中烧，咬牙切齿，手持双锤，便欲挺身而出，破其邪祟。张节目疾手捷，急持其臂，附耳低言道：“且观其变。”话音未落，只见老妪身形骤动，取出一把黑豆，扬手洒向台上立板。众人定睛看时，那黑豆非但不曾坠地，反于板上渐成狰狞佛面，栩栩如生。教众见状，齐声高呼：“电光佛显灵！速速跪拜！”流民惊恐万状，纷纷叩首不止。
少顷，老妪复探手入怀，掏出一枚丝绸裹就之圆球。阴恻恻道：“此乃佛光舍利，尔等有幸得见！”言讫，猛然以指刺破，刹那间蓝火迸射，磷光西溢，如鬼火燎原，映照得高台一片惨绿。老妪趁机厉声喝道：“佛怒己发！若不速献童男童女、金银财物，洪水必将卷地而来，尔等皆化为鱼鳖！”众人闻听此言，惊恐万分，面色如土，纷纷忙不迭将自家儿女与财物，战战兢兢地奉上。
张节冷眼旁观，早己识破机关。阔步上台，手指老妪怒斥：“妖邪安敢惑众！”旋即令赵飞挥锤击碎立板，但见木板之内暗藏磁石，其形恰如佛面；周英擒住老妪，张节自老妪怀中搜出丝绸圆球，当众撕开，竟是彘胞。张节朗声道：“尔等细看！此‘黑豆’实为铁豆，借磁石之力排列成形；此‘佛光’乃彘胞内裹磷粉，遇风自燃，不过雕虫小技！”
流民闻言，若梦乍醒，怒火焚心，蜂拥而上，围老妪及教众于当中。教众伏地求饶，然流民争拾断瓦碎石击之，须臾皆成肉泥。正是：
磁石可引铁，人心难惑真。
妖氛终散去，青天悬玉轮。
次日张节引军士疏浚河道，安置流民，百姓感恩戴德。时有民谣颂曰：
电光佛国原是妖，张节智破鬼画符。
淮水滔滔涤冤魂，东风浩浩送春芜。
如此又耽搁十余日，至庐州城下，己是八月将尽。刘彬驻足立马，遥望城头“刘”字军旗猎猎，心潮翻涌如江涛。数载羁旅风霜，梦里常思父颜，今朝旌旗在望，眼眶忽热，纵有千言万语，皆化眸中盈盈泪光，催马疾行时，胸中激荡，惟愿速速相见，一诉别情。
正是：
数载离人思切切，一朝望帜意绵绵。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