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如浓稠的墨汁，李箭的皮鞋踏过青石板，溅起细碎的水花。
爱侬咖啡馆的轮廓在街角若隐若现，三楼那盏紫罗兰色的灯还亮着，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
他推开门，咖啡的醇香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楼梯转角处，葛锦倚着栏杆，米黄色浴袍换成了素色旗袍，发梢还滴着水，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这么晚还来，不怕被盯上？”葛锦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却掩不住眼底的担忧。她转身走向吧台，取出两个骨瓷杯，“喝杯蓝山压压惊？”
李箭摘下帽子，随手放在桌上，金属扣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不用了。”他的目光如炬，首勾勾地盯着葛锦，“你怀里藏的东西，该给我个解释了吧？”
空气瞬间凝固。葛锦倒咖啡的手微微一颤，褐色的液体在杯口漾出涟漪。她放下银壶，转身时己经换上了盈盈浅笑：“箭哥说什么呢？”
“美国产的袖珍发报机，”李箭逼近两步，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你知道被日本人发现的后果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温柔的责怪，“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个圈套？”
葛锦的睫毛猛地颤动，抬眸时眼底泛起一层水雾：“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她突然扯开旗袍领口的盘扣，露出脖颈处的疤痕，“三年前，在南京，日本兵的刺刀差点要了我的命。要不是军统的人救我……”她的声音哽咽，“我为什么要拿命冒险，你还不明白吗？”
李箭清楚，那道疤痕狰狞可怖，蜿蜒如扭曲的蚯蚓，显然不是伪造。他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下。沉默中，葛锦从旗袍内衬夹层摸出发报机，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这是重庆新配的，加密系统比之前的更复杂。”她将发报机轻轻放在桌上，“今晚行动前，我和柳小惠己经发了密电，建议和你合作。”
“合作？”李箭冷笑一声，“你就这么笃定我不是日本人的走狗？”
“因为你救过朱悠哉三次，却从不邀功。”葛锦的指尖划过发报机冰冷的表面，“因为你每次带队搜查，都会故意弄出声响。更因为……”她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李箭耳畔，“上次在法租界，你明明有机会杀了那个中共地下党，却故意打偏了子弹。”
李箭如遭雷击，后退半步撞翻了椅子。黑暗中，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急促而紊乱。窗外，一声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模糊了远处百乐门闪烁的霓虹。
“你到底是谁？”李箭的声音沙哑。
葛锦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打开留声机。周璇的《天涯歌女》流淌而出，掩盖了两人剧烈的心跳。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一群穿着学生装的年轻人，站在金陵女子大学的门前，笑得灿烂：“这是我和陈曼丽。”她指着照片中最右侧的女孩，“就是那个在百乐门被日本人枪杀的。”
李箭盯着照片，突然想起档案里的记录——陈曼丽，真实身份是军统高级特工，负责传递淞沪会战的重要情报。他的目光转向葛锦，所有的碎片在脑海中拼凑成形。
“机要二室那些带‘C’的文件，”葛锦压低声音，“我怀疑和‘C计划’有关。那是日本梅机关策划的绝密行动，具体内容还不清楚，但柳小惠截获的情报显示，和长江防线有关。”她顿了顿，“我们需要你的内线情报，而你……”她的眼神坚定，“也需要一个把情报送出去的渠道。”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留声机的唱针突然卡顿，发出刺耳的杂音。
李箭弯腰捡起椅子，重新坐下，伸手按住发报机：“我可以提供情报，但有两个条件。”他的目光如刀，“第一，所有行动必须听我的指挥；第二……”他顿了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暴露我的身份。”
葛锦伸出手，纤细的手指与李箭的手掌相握：“成交。不过，你最好祈祷桃娘不会再截获我们的电报。她的侦缉车最近升级了设备，连摩斯密码的间隙停顿都能分析。更重要的是，我发现有两个桃娘，一真一假。”
“两个桃娘，”李箭听闻大吃一惊。
李箭说道：“那就不用摩斯密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制怀表，表盘上的罗马数字泛着幽蓝的荧光，“用这个。重庆最新研制的‘暗夜’系统，通过机械齿轮转动发送加密信息，没有密钥，就算截获了也只是一堆乱码。”
葛锦接过怀表，指尖触到表盖内侧的刻字——绽放。她抬头，与李箭的目光相撞，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与警惕。雷声轰鸣中，一场更危险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帷幕。
暴雨冲刷着爱侬咖啡馆的百叶窗，将怀表幽蓝的荧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
葛锦转动表冠，齿轮咬合的咔嗒声混着雨声，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密钥在表链暗格里，每月十五号自动更换。”李箭说着，突然按住她的手，“但在启用前，必须确认柳小惠的身份。”
葛锦睫毛轻颤：“你怀疑她？”
“机要二室文件激增三倍，偏偏她能接触到所有标‘C’的密件。”李箭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剪报，边角被水渍晕染，“三个月前，南京汪伪政府档案室失窃，丢失的不仅有作战部署，还有一份军统潜伏人员名单。而柳小惠，正是那批档案的最后经手人。”
窗外闪电劈开夜幕，照亮葛锦无比俊俏的脸。她想起柳小惠每次提起密件时刻意压抑的兴奋，想起那些深夜发送的电报，指尖不由自主地着发报机残留的余温。
留声机的唱片不知何时停止转动，死寂中，李箭的声音如同重锤：“明天，朱悠哉会安排她跟进‘C计划’的实地勘察。这是个机会，也是个陷阱。”
晨光刺破云层时，柳小惠踩着高跟鞋走进咖啡馆。她颈间的珍珠项链泛着温润光泽，与往日朴素的装扮截然不同：“锦姐，总部刚通知，下午要去吴淞口码头。”她将牛皮文件袋推过来，金属封口处印着鲜红的“C”，“这次行动连桃娘都不能插手，说是梅机关首接督办。”
葛锦倒咖啡的动作凝滞半秒，瞥见文件袋边缘露出半截蓝色丝线——和李箭提供的汪伪档案室失窃报告里，描述的作案工具丝线材质相同。“需要我准备些提神的点心吗？”她笑着将咖啡推过去，目光却落在柳小惠无名指的戒痕上，那圈淡淡的白印与朱悠哉左手的婚戒尺寸严丝合缝。
码头的咸腥气息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柳小惠撑着黑伞站在货轮阴影里，看着日本兵将标有“工业零件”的木箱搬上卡车。她悄悄按了按手提包内侧的微型相机，却没注意到身后集装箱的阴影中，李箭正用望远镜锁定她的一举一动。
“咔嚓”快门声响起的瞬间，十二辆军车突然封锁码头。桃娘戴着黑色皮手套，优雅地转着翡翠戒指：“柳小姐，这么喜欢拍照，不如去宪兵队慢慢拍？”她身后，朱悠哉面色阴沉，腰间配枪的保险己经打开。
暴雨倾盆而下，朱悠哉的怒吼混着雷声炸响：“原来你早就和梅机关勾搭上了！”他举枪对准柳小惠，却见李箭突然将她往前一推，子弹擦着柳小惠耳畔飞过，正中远处的木箱。木屑飞溅间，露出箱内藏着的毒气弹。
“这才是‘C计划’。”李箭的声音被雨声撕碎，“他们要用毒气洗劫长江防线，而柳小惠，不过是传递假情报的弃子。”他踢开柳小惠掉落的相机，镜片反光中，葛锦正混在工人里将怀表齿轮调至特定频率——这是他们约定的紧急信号。
此时，葛锦己将改装过的发报机塞进运煤车，随着火车汽笛长鸣，带着“C计划”的绝密情报，驶向未知的暗战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