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阁主楼那间专属陈凡的屋子里，油灯的光被特意调得很暗，只勉强照亮桌案一角。桌上摊满了东西：几卷听风堂刚送来的、带着露水潮气的密报（关于青岚城几家老字号背后那个“背景家族”的零星线索）；一块还带着硫磺余温的火鳞蜥鳞片；一枚散发着温润微光的下品灵石；还有最关键的——那块刻着《基础引气诀》全篇的、冰冷粗糙的蕴灵石板。
陈凡没看密报，也没碰鳞片和灵石。他就那么首挺挺地坐着，背脊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双手死死按在那块粗糙的石板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一跳一跳。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被油灯微弱的光映着，显出一种近乎雕塑般的僵硬。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石板上的刻痕，仿佛要将它们生吞活剥，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引气入体……感应天地灵气……存想丹田……周天搬运……”
功法口诀清晰地刻在石板上，每一个字他都认得，连起来的意思也明白。可偏偏！偏偏就是感觉不到！
他盘腿坐在这张花梨木的椅子上（算是凡阁最值钱的家具之一），屁股底下垫着个刚编好、还带着稻草清香的破蒲团（他坚持要的，觉得比软垫踏实）。按照功法要求，五心朝天，舌抵上腭，摒除杂念，存想丹田气海……
可脑子里哪能静得下来？
一会儿是爹娘屋里那昏黄温暖的灯光剪影，王氏絮絮叨叨的叮咛仿佛还在耳边；
一会儿是赵大用后背为他挡箭时喷涌而出的滚烫鲜血，染红了那件粗布衣裳；
一会儿是老刀身上越来越重的蚀骨寒气和他那双死寂的眼睛；
一会儿是苏凌薇在火鳞蜥烈焰中鬼魅般穿梭的青色身影，那双清冷锐利的眸子仿佛穿透黑暗正看着他；
一会儿又是吴老道那贼兮兮的笑脸和苏公子金箔上那句“慎用”的警告……
脑子里像开了锅的杂货铺！各种念头、画面、声音，不受控制地翻腾、冲撞！越想静，越是乱！越想“感应灵气”，越是觉得周遭一片死寂，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汗水，不知不觉浸湿了他内里的单衣。不是热的，是急的，是憋的，是一种用尽全力却打在棉花上的巨大憋闷和无力感！
他尝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到桌案上那枚下品灵石上。那柔和的白光，像黑夜里的灯塔。他伸出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握住灵石。
冰凉！温润！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如同清泉般的“凉气”顺着掌心劳宫穴，丝丝缕缕地渗入皮肤，沿着手臂的经络向上蔓延！
来了！就是这种感觉！
陈凡心头狂跳！精神瞬间高度集中！他立刻按照《引气诀》的法门，引导这股“凉气”沿着特定的路线，向脐下三寸的丹田气海汇聚！
然而，那丝“凉气”进入手臂后，如同泥牛入海！任凭他如何集中意念去“引导”、“推动”，它都懒洋洋地、自顾自地在手臂经络里缓慢游走，甚至……还有逸散的趋势！根本不为所动！别说汇聚丹田了，连手肘都过不去！
“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陈凡喉咙里迸出来，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和不甘！他猛地攥紧灵石，指骨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要把这块石头捏碎！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
功法就在眼前！灵石就在手中！引气的路径也清清楚楚！
可这具身体，这“平平无奇”的资质，就像一个锈死了阀门的水龙头！任凭水源（灵气）如何冲刷，就是打不开！就是流不进该去的池子（丹田）！
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和愤怒，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陈凡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困在玻璃罩子里的人，眼睁睁看着外面瑰丽奇幻的世界，却连一丝空气都呼吸不到！
“呼……呼……”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砸在冰冷的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眼神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几乎要将那石板烧穿！
窗外，凡阁作坊区并未完全沉寂。远处隐约传来守夜人单调的梆子声，还有夜风吹过高高晾晒着的肥皂架，发出轻微的呜咽。更远的地方，是影堂秘密基地的方向，一片死寂，却仿佛能感觉到那里弥漫的阴寒死气。
这凡俗的热闹与死寂，此刻都成了对他无声的嘲讽。
他陈凡，白手起家，创立凡阁，手握金钱、情报、暗刃，看似风光无限。可在真正通往力量的大门前，他依旧是个连门都摸不到的可怜虫！一个被资质判了“死刑”的凡人！
“不行！绝不能放弃！” 陈凡猛地甩了甩头，眼神重新变得凶狠而执拗！他骨子里那股从现代社会带来的、被加班熬夜磨砺出的“卷王”之魂，被这巨大的挫折彻底点燃了！资质差？那就用命去堆！用资源去砸！
他松开被攥得发烫的灵石，目光转向桌角那个不起眼的粗陶碗。碗里，盛着小半碗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高度提纯过的火鳞蜥血！*这东西蕴含狂暴的火灵力，首接服用，对凡人来说无异于剧毒！但吴老道和苏公子都提过它的“火气”，《百草淬灵诀》里也提到过某些妖兽精血可以刺激肉身，辅助引气，只是风险极大！
赌不赌？
陈凡的眼神在狂暴的火鳞血和冰冷的引气诀石板之间来回扫视。爹娘担忧的脸，赵大倒下的身影，老刀死寂的眼神……一幕幕闪过。没有力量，这一切温情和基业，都是空中楼阁，随时可能被碾碎！
“妈的！拼了！” 陈凡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他一把抓起粗陶碗，毫不犹豫地将碗里那小半碗粘稠滚烫、散发着刺鼻硫磺腥气的火鳞血，仰头灌了下去！
“咕咚！”
液体入口，如同吞下了一口滚烫的岩浆！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热流从喉咙一路烧灼下去！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五脏六腑里疯狂穿刺、搅动！
“呃啊——！”
陈凡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身体猛地蜷缩起来，从椅子上滚落在地！他死死捂住肚子，感觉内脏都在被那股狂暴的火灵力焚烧、撕裂！皮肤瞬间变得通红滚烫，青筋如同虬龙般在体表暴凸跳动！汗水刚冒出来就被蒸发成白气！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几乎要摧毁他的神智！
但就在这毁灭般的剧痛中，一股更加蛮横、更加原始的力量，如同被惊醒的火山，在他西肢百骸中轰然爆发！这股由火鳞血强行激发出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气血之力”，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体内疯狂奔涌、冲撞！
陈凡强忍着非人的痛苦，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再次抓向那块冰冷的蕴灵石板！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感知，都死死地“钉”在石板上的引气路线图上！
“引！给老子引！”
他在心中疯狂咆哮！借着这股被火鳞血点燃的、狂暴混乱的“气血洪流”，去冲击！去撕扯！去强行贯通那淤塞的经脉！去感应！去捕捉空气中那虚无缥缈的灵气！
狂暴的气血在体内左冲右突，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石板上的刻痕在眼前晃动、模糊。意识仿佛在崩溃的边缘沉浮。
就在他感觉快要被剧痛彻底吞噬，意识即将涣散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颤鸣响起！
不是听到的！是感觉到的！
一股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无比清凉纯净的“气息”，如同沙漠中的一滴甘霖，顺着那被狂暴气血强行冲开一丝缝隙的手臂经络，艰难地、缓慢地……渗透了进来！
这丝气息，与灵石导入的冰凉感同源，却更加“灵动”，更加“鲜活”！它不再像之前那样懒散逸散，而是……被陈凡那狂暴混乱、却目标明确的“气血洪流”裹挟着、推动着，极其微弱地、却又坚定不移地……朝着丹田的方向，缓缓流动了一丝！
虽然只有一丝！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陈凡清晰地感觉到了！
那不再是灵石外力的引导，而是他自身意志和气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捕捉并“搬运”了一丝天地灵气！
成功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狂喜，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剧痛！陈凡蜷缩在地上的身体猛地一颤，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睁开，里面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然而，这狂喜只持续了一瞬。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重硫磺腥气的淤血，猛地从他口中喷了出来！溅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还带着一丝诡异的暗红色火苗！强行引动狂暴气血冲击经络的代价，瞬间反噬！剧痛如同海啸般再次将他淹没，眼前阵阵发黑！
但陈凡的嘴角，却在痛苦中，艰难地、无比清晰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值了！
这一口血，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