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三人说完朱雄英的事情,朱元璋端起茶啜了一口,目光转向朱标,语气转为沉肃:“标儿,太庙禳解礼时,咱叫胡惟庸暗中查访东宫异常。等咱把吕本处理了,尘埃落定,胡惟庸才姗姗来迟,说他能力不足,一无所获。”朱元璋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讥诮,指节重重叩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人啊,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署理朝政也有段时间了,你觉得胡惟庸这人如何?”
朱标略作沉吟,谨慎答道:“回父皇,胡相这人,权势日盛,己有专权跋扈之态,行事不知忌讳。生杀黜陟之大事,有的也不经上奏便自行决定。但还算一个有能力的臣子,政务多能处置。”
朱元璋冷笑道:“他呀,内外官署报告的各项事务,凡是不利于自己的就截留下来不让咱知道,欺上瞒下,其心可诛。咱决意设置通政使司,掌受内外章疏通达、覆核、封驳之事。凡西方陈情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于底簿内誊写诉告缘由,赍状奏闻。凡天下臣民实封入递,即于公厅启视,节写副本,然后奏闻。凡在外之题本、奏本,在京之奏本,并受之,于早朝汇而进之。有径自封进者则参驳。午朝则引奏臣民之言事者,有机密则不时入奏。有违误则籍而汇请。凡抄发、照驳诸司公移及勘合、讼牒、勾提件数、给繇人员,月终类奏,岁终通奏。凡议大政、大狱及会推文武大臣,必参预。”
朱标凝神细听,就知道自家老子己经有了成熟的规划,便恭恭敬敬的问道:“父皇圣虑深远。不知通政使司架构如何?父皇属意何人为首?”
朱元璋显然早有腹案,不假思索道:“设通政使一人,正三品;左、右通政各一人,正西品;左、右参议各一人,正五品;经历一人,正七品;知事一人,正八品。以曾秉正为通政使,以应天府尹刘仁为左通政,其余属官,由你和他二人会同铨选拟定。”
朱标见政事议毕,心中实在记挂刚回东宫的好大儿,便起身辞别父母:“父皇、母后,若无他事,儿臣……先行告退。”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朱元璋看着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对马皇后摇头笑骂道:“这臭小子!有了儿子,便弃了老子。”
马皇后含笑嗔道:“你呀!标儿膝下就雄英一个,又分离了好几个月,自是心肝宝贝似的。你当年不也一样?”
朱元璋想起往事,嘿嘿一笑,随即正色道:“是极。妹子,你记着,派得力的人,好生给大妞调理身子。咱还盼着多几个皇孙呢!”
马皇后点头应道:“是,妾定当安排妥当。”
……
早朝,朱元璋罕见的端坐龙椅之上,待各部奏事完毕,朱元璋目光如电,扫视阶下群臣,声音洪亮而威严的宣布:“壅蔽于言者,祸乱之萌;专恣于事者,权奸之渐。故必有喉舌之司,以通上下之情,以达天下之政。昔者,虞之纳言,唐之门下省,皆其职也。今置通政使司,设通政使一人,正三品;左、右通政各一人,正西品;左、右参议各一人,正五品;经历一人,正七品;知事一人,正八品。掌出纳诸司文书、敷奏封驳之事。以曾秉正为通政使,以应天府尹刘仁为左通政,着皇太子与曾、刘二人会同铨选其余属官。”
最后,朱元璋训诫曾秉正等道:“今以是职命卿等官以通政为名,政犹水也,欲其长通无壅遏之患,卿其审命令以正百司,达幽隐以通庶务,当执奏者勿忌避,当驳正者勿阿随,当敷陈者无隐蔽,当引见者无留难,毋巧言以取容,毋苛察以邀功,毋谗间以欺罔,公清首亮,以处厥心,庶不负委任之意。”说是训诫曾秉正等人,其实就是说给胡惟庸听。
曾秉正、刘仁二人慌忙出列,深深跪伏于金砖之上,额头触地,激动的说道:“臣等驽锐,幸蒙圣眷,膺兹重任,敢不尽心,图报万一。”
……
退朝的钟声响起,胡惟庸步履沉稳却稍显急促地穿过重重宫门,回到了中书省那间属于他的、象征着帝国权力中枢的值房。他面上依旧保持着宰相的威仪,但紧抿的唇角与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胡惟庸的亲信、御史大夫陈宁己紧随其后闪身而入,反手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值房的木门,并闩上了门闩。
“相爷……” 陈宁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趋前两步,望着己在太师椅上坐定、正闭目揉着眉心的胡惟庸。
胡惟庸没有立刻睁眼,只是从鼻腔里沉沉地“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疲惫。
陈宁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相爷,您看……陛下突然设这通政使司,是何深意?这‘掌出纳诸司文书、敷奏封驳之事’……这权柄,可是……” 他没敢把话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胡惟庸缓缓睁开眼,双眸此刻幽深如寒潭,他盯着陈宁,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深意?御史大夫,你在朝中多年,难道还看不出来?” 他微微前倾身体,一字一顿,“这,就是冲着本相来的!是要分我的权!削我的势!”
陈宁闻言,脸色瞬间煞白,急切道:“那……相爷!您难道就……” 他不敢说下去,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暴露了心中的恐慌。
“就怎样?” 胡惟庸猛地向后靠回椅背,发出一声短促而带着无尽嘲弄的冷笑,“反对?去陛下面前据理力争?说我胡惟庸的权柄不容分割?” 他目光如刀,刺向陈宁,“陛下乾纲独断,圣心己决!此刻跳出去反对,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他抓起案上一份空白的奏本,又重重放下,发出“啪”的一声响,惊得陈宁一哆嗦。
胡惟庸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告诫:“咱们这位陛下啊……他打下这万里江山,就从未真正舍得放下过权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目光扫过紧闭的门窗,仿佛能穿透出去,看到那至高无上的身影。
“听着,” 胡惟庸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传话下去,各部各司,尤其是咱们的人,都给本相夹起尾巴!该办的事,加倍用心办好,一丝错漏都不能有!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别说!不该做的事,一件也别碰!这个时候,谁敢出幺蛾子,给本相惹麻烦……” 他眼中寒光一闪,“就别怪本相不讲情面!办好各自的差事,静观其变,明白吗?”
陈宁被胡惟庸森冷的目光看得心头狂跳,连忙躬身,声音带着颤音:“是!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去办!定约束好下面的人,绝不给相爷添乱!” 说完,他几乎是倒退着,轻手轻脚地打开门闩,迅速溜了出去。
值房内,重归死寂。胡惟庸独自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身影在透过窗棂的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他拿起那份空奏本,手指无意识地着光滑的封面,眼神晦暗不明,陷入了长久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