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不是光明,而是极致的虚无。不是声音,而是所有感官被瞬间剥夺的绝对死寂。
林雨薇的意识在无垠的黑暗中沉浮,仿佛一块被投入宇宙深渊的顽石。灵魂链接强行撕裂的后遗症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她的精神世界反复穿刺、搅动。剧痛淹没了思考,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像风中残烛般微弱地摇曳着。她感觉自己被拆解了,属于赵小赵那冰冷狂暴的吞噬意志碎片,属于彭夕那浩瀚宁静的星空意志碎片,如同破碎的星辰残骸,在她濒临溃散的意识海中无序碰撞、湮灭,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裂灵魂的剧震。她是谁?是林雨薇?是那个撕裂空间的机械凶兽?还是倒映着遥远星光的星图?混乱的认知如同漩涡,要将她彻底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但异常清晰的触觉,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了意识的迷雾。
冰冷。
刺骨的冰冷,透过残破的衣物,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她麻木的皮肤,强行唤醒了部分沉睡的神经末梢。
紧接着,是坚硬。一种带着粗粝颗粒感的、并非金属的坚硬,硌着她的脊背、手臂。
然后,是气味。一种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某种腐烂植物根茎的微甜、以及…极其微弱的、类似金属锈蚀后又被雨水浸泡过的、难以言喻的铁锈味。这气味陌生、荒凉、死寂,与方舟内冰冷的臭氧气息截然不同。
最后,是声音。一片死寂的背景中,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处不在的“沙沙”声,如同亿万只微小的虫豸在啃噬着什么,又像是风穿过某种极其密集的、干燥的细小结构。这声音并不嘈杂,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规律感,渗入骨髓。
感官的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强行将林雨薇的意识从混沌的深渊边缘拖拽回来。
“呃…”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从她干裂的嘴唇溢出,牵扯着胸腔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大片大片灰蒙蒙的底色。随即,影像开始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从未想象过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天空。
那不是熟悉的湛蓝,也不是归墟之喉外那翻滚的、吞噬一切的黑雾。天空呈现出一种压抑的铅灰色,厚重、低垂,仿佛凝固的铅块沉沉地压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没有太阳,没有星辰,只有这片无边无际、毫无生气的灰暗穹窿。然而,在这片绝望的灰色天幕下,却悬浮着两轮巨大的天体。
一轮是惨白的“月亮”。它离得极近,几乎占据了小半边天空,表面布满了狰狞可怖的环形山和深不见底的黑色裂谷,坑坑洼洼,死气沉沉,散发着冰冷、苍白的微光,如同宇宙中一具巨大无朋的骸骨眼球,漠然地俯瞰着下方的大地。它那过于接近的轮廓,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仿佛随时会坠落下来,碾碎一切。
另一轮则散发着幽绿的诡异光芒。它稍小一些,位置更高,也更遥远,光芒朦胧不清,如同被一层污浊的绿色薄纱笼罩。幽绿的光晕染透了它周围一小片天空,在那铅灰的底色上涂抹出一块不祥的、病态的绿斑。这绿光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不详,仿佛某种巨大怪物的独眼,在迷雾后窥视。
双月当空!一者惨白死寂,一者幽绿诡谲!它们共同投下的、混合着惨白与幽绿的光线,将下方的大地映照得如同噩梦中的鬼蜮。
林雨薇艰难地转动脖颈,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带来骨骼摩擦的酸痛和肌肉撕裂的痛楚。她的身体仿佛被巨锤反复捶打过,守鼎灵族血脉那强大的自愈力在灵魂和肉体的双重重创下,显得杯水车薪。视野随着脖子的转动缓缓移动。
大地,一片荒芜。
目之所及,是望不到尽头的、起伏不平的灰褐色“土壤”。但那绝非正常的泥土!它们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被高温熔炼后又急速冷却的形态,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灰烬。这些灰烬极其细腻,如同沙尘,却又带着金属的沉重质感。正是这层金属灰烬,在双月诡异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也发出了那种无处不在的、细微的“沙沙”声——那是极其微弱的气流拂过金属灰烬表面时,无数细微颗粒相互摩擦产生的声响。死寂,却又无孔不入。
在这片金属灰烬覆盖的荒原上,零散地矗立着一些巨大的、形态扭曲的黑色阴影。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只能模糊地辨认出它们庞大、怪异的轮廓,有些像是被风化了亿万年的巨大骸骨,有些则像是某种扭曲的金属造物残骸,沉默地耸立在灰烬之海中,如同远古巨兽的墓碑。
“方舟…小赵…夕夕…” 林雨薇的思维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她猛地想起什么,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
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她闷哼一声,手臂一软,身体再次重重摔回冰冷的金属灰烬地面,激起一小片灰蒙蒙的尘埃。她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灼烧般的疼痛和浓重的金属粉尘气息。
就在这时,左手手腕内侧传来一阵微弱的、温热的脉动感。
是青铜密钥!
它依旧牢牢地嵌在她手腕的皮肤下,此刻正散发出微弱但持续的温润星辉。这熟悉的热度,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濒临崩溃的心神勉强稳定了一瞬。她艰难地抬起左手,凑到眼前。
青铜密钥的盒体上,那些古老玄奥的符文正在极其缓慢地流淌着微光,如同沉睡中被惊醒的萤火虫。更令她心神剧震的是,这微光流淌的轨迹,似乎隐隐指向她身体的右前方!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微弱感应,也顺着青铜密钥的指引,从右前方的灰烬荒原深处传来!那感应极其遥远、极其微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源的秩序气息,仿佛在无边的死寂中点燃了一星微弱的火种!
是界鼎碎片的气息?!还是…星痕舰长星图中标记的坐标?林雨薇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恐惧和希望交织的巨大冲击。这陌生的绝地,竟然有青铜密钥感应的东西?
“呃…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林雨薇猛地扭头,瞳孔骤然收缩!
在她右前方大约十几米的地方,灰烬被砸出一个浅坑。坑中,一个身影正艰难地试图撑起上半身。是彭夕!
她的状态同样糟糕到了极点。原本清丽的脸庞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嘴角残留着己经干涸的金色血痕。她身上那件由星图之力幻化的衣衫多处破碎,的皮肤上布满擦伤和淤青。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眉心!那里原本璀璨的星图印记,此刻变得极其黯淡,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痕,如同即将破碎的水晶!每一次咳嗽,都让她眉心的裂痕微微颤动,散发出极其紊乱、虚弱的星光波动。强行过度共鸣界鼎碎片,又承受了灵魂链接撕裂的反噬,她的精神本源遭受了难以想象的重创!
“夕夕!”林雨薇用尽力气呼喊,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彭夕似乎听到了呼喊,艰难地转过头,那双曾经倒映着星辰大海的眼眸,此刻却充满了茫然、痛苦和难以聚焦的涣散。她看向林雨薇的方向,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意义不明的气音。她的身体晃了晃,再次无力地下去,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林雨薇的心沉了下去。彭夕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就在这时——
“吼…嗬…嗬嗬…”
一阵如同野兽般压抑、痛苦的低吼,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质感,从林雨薇左侧后方传来!那声音充满了狂暴、混乱和一种非人的挣扎!
赵小赵!
林雨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挣扎着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爬去!金属灰烬冰冷刺骨,摩擦着她身上的伤口,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挪动。
绕过一小片被冲击波掀起的、凝固的金属熔渣堆,林雨薇看到了赵小赵。
他仰面躺在灰烬中,半个身体几乎被流动的金属灰烬掩埋。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口鼻间不断溢出混合着血沫的淡金色液体——那是过度压榨生命本源和机械异变导致的体液渗出。他身上的衣物早己在能量风暴中化为灰烬,露出布满恐怖伤痕的躯体。胸腹间那道被光膜修复了大半的伤口再次崩裂,血肉模糊,但更令人惊骇的是他的右臂!
那只新生的、由高速旋转合金利刃构成的机械臂,此刻正发生着极其诡异的异变!
幽蓝色的电弧如同失控的毒蛇,在机械臂的金属表面疯狂乱窜、跳跃!三片高速旋转的利刃早己停滞,边缘布满了细密的锯齿状缺口和焦黑的灼痕。更可怕的是,构成手臂的那些棱角分明的金属结构,此刻正在剧烈地扭曲、蠕动!仿佛有无数微小的活物在金属内部疯狂钻行、啃噬、重组!金属的表面不断鼓起、塌陷,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和细微的金属撕裂声!一些区域甚至开始融化,流淌出暗红色的、如同熔岩般的粘稠金属液滴,滴落在下方的灰烬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腾起一小股带着硫磺味的白烟!
“嗬…杀…杀光…吞噬…”赵小赵紧闭的双眼剧烈地颤动着,眼睑下的眼球疯狂转动,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充满杀戮欲望的呓语。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抓着自己异变的机械臂根部,指甲深深抠进皮肉,鲜血淋漓,似乎在用尽最后一丝意志抵抗着机械臂对他血肉和意识的疯狂侵蚀!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场,如同失控的磁场风暴,以他为中心不断扩散、收缩,搅动着周围的金属灰烬形成小型的漩涡。
吞噬空间蠕虫带来的庞大混乱能量,加上灵魂链接撕裂的冲击,以及最后超载启动归墟锚时承受的恐怖空间压力,彻底引爆了他体内那未知机械体潜藏的凶性和反噬!他的身体,正在成为战场!人类的意志与狂暴的机械本能,在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惨烈搏杀!
“小赵!”林雨薇爬到赵小赵身边,看着他那痛苦挣扎、半人半机械的恐怖模样,心如刀绞。她想触碰他,却又怕刺激到那狂暴的机械本能。她体内的守鼎灵族之力早己枯竭,灵魂创伤让她连最基础的精神安抚都难以施展。
绝望,如同周围冰冷的金属灰烬,再次将她包裹。她重伤濒死,彭夕精神崩溃昏迷,赵小赵陷入机械反噬的疯狂…在这片双月照耀下的诡异金属废土,他们如同三只被抛入炼狱的蝼蚁。
沙…沙…沙…
细微的灰烬摩擦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雨薇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左手手腕。青铜密钥散发的温润星辉,正执着地、微弱地脉动着,指引的方向,正是彭夕倒下的位置更前方,那片灰烬荒原的深处。
那微弱的同源感应,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在无边的绝望中,固执地牵引着她。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至少…要把他们带出去…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迸发的火星,在她濒临枯竭的意识深处点燃。她艰难地、一寸寸地,再次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目光扫过昏迷的彭夕,扫过在痛苦中挣扎嘶吼的赵小赵,最后定格在青铜密钥指引的、那片被巨大扭曲阴影笼罩的荒原深处。
她咬紧牙关,牙龈再次崩裂出血。没有力量去背负两人,甚至连自己移动都困难重重。但她必须尝试!那感应,是唯一的希望!
她开始朝着青铜密钥指引的方向,朝着彭夕的位置,一点一点地爬行。每一次拖动身体,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冰冷的金属灰烬上留下一条歪歪扭扭、沾满血污和汗水的痕迹。
就在她艰难地爬到彭夕身边,试图唤醒她一起行动时——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荒原深处传来!整个金属灰烬覆盖的大地,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猛地剧烈震动了一下!
林雨薇猝不及防,身体被震得翻滚出去。她骇然抬头,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正是青铜密钥感应指引的方位!
只见远处那片巨大扭曲阴影所在的区域,铅灰色的天幕下,一道粗大的、混合着惨白与幽绿光芒的光柱,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骤然从地底冲天而起!光柱周围,空间剧烈扭曲波动,无数细小的黑色空间裂缝如同破碎的镜面般一闪而逝!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沉重、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生机的奇异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汐,瞬间扫过整片荒原!
沙沙沙…
覆盖大地的金属灰烬,在这股突如其来的能量潮汐扫过时,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更加剧烈地涌动、流淌起来!细微的摩擦声汇集成一片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嗡鸣”!
“警告…高能反应…空间扰动…未知生命波动…” 一个微弱、失真、仿佛随时会断线的电子合成音,断断续续地,极其突兀地在林雨薇的脑海中响起!
是方舟的辅助AI?!它还残存着?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她紧紧握在左手、紧贴着青铜密钥的手腕!
光柱持续了数息,随即骤然收敛、消失。但大地深处传来的震动并未停止,反而如同沉闷的鼓点,一下,又一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沉睡在地底深处的庞然大物,正被那道光柱惊醒,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缓缓走来!
林雨薇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前有未知的恐怖威胁正在苏醒,后有赵小赵随时可能彻底失控化为杀戮机械…真正的绝境!
她猛地看向手腕上光芒急促闪烁的青铜密钥,又看向那道光柱消失的方向。那股微弱的同源感应,在光柱爆发后,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一丝?
“走…”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彭夕冰凉的手腕,拖着她,朝着那感应传来的方向,朝着那正在苏醒的未知恐怖,连滚带爬地挪动!赵小赵痛苦的嘶吼和机械臂扭曲的“咯咯”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她。
双月惨淡的光,将三个渺小身影在金属灰烬上艰难挣扎的痕迹,拉得细长而绝望。荒原深处,那沉闷的、如同大地心跳般的震动声,越来越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