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乐天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开了。每一次对着那冰冷沉重的警用喇叭嘶吼《净天地神咒》，都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扯出血肉。喉咙火辣辣地疼，带着浓重的铁锈味。汗水混合着从喇叭口反呛出来的朱砂雄黄粉末，在他脸上糊成一片，狼狈不堪。
但他不敢停！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巨大的声浪裹挟着驱邪粉尘，如同无形的海啸，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隧道深处那片灰黑色的“亡魂之海”。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亡魂们更加凄厉、更加混乱的痛苦尖啸。贴在冰冷墙壁上的模糊人影疯狂地扭曲、闪烁，像被投入沸水的墨迹，挣扎着想要凝聚，却又被那蕴含道门破邪真言的声波和物理驱邪的粉尘狠狠撕裂、驱散！
“呃啊啊——！”
“痛！好痛！”
“吵死了！滚开啊！”
“家…我要回家…呜呜…”
混乱的意念冲击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持续不断地扎刺着祁乐天和小美的神经。小美蜷缩在出租车后座，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筛糠般颤抖。祁乐天只能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意志都灌注在喉舌之间，维持着那震耳欲聋的诵咒声浪。
突然！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啜泣，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一滴水，在祁乐天混乱的感知中响起。
不是那种充满怨毒和抗拒的嘶吼，而是…一种孩童般的、委屈的、纯粹的悲伤哭声。
“呜呜…妈妈…我好冷…找不到家了…”
这哭声仿佛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更多微弱而清晰的、带着迷茫和悲伤的哭泣声，在那些混乱的尖啸中浮现出来。如同浑浊泥潭中冒出的点点清泉。
“爸爸…桥断了…过不去…”
“囡囡…我的囡囡在哪里…”
“好黑…好冷…有人吗…”
这些声音，不再是集合体的疯狂咆哮，而是属于一个个迷失个体的、被长久压抑的、最本真的执念和悲伤！
祁乐天心头猛地一震！他瞬间明白了！之前的《往生咒》之所以被激烈抗拒，是因为它代表了“终结”和“离去”，触动了亡魂们最深的恐惧——害怕被遗忘，害怕再也找不到归途！而《净天地神咒》的“净化”之力，配合驱邪粉尘的物理冲击，反而像一把粗暴的扫帚，暂时扫开了覆盖在它们灵体上那层厚厚的、由怨念和执念凝结的“污垢”，让它们最核心的、也是最脆弱的“本我”意识，短暂地显露了出来！
机会！
祁乐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声音不再仅仅是咆哮，而是带上了一种引导的、抚慰的意味，依旧通过那功率巨大的喇叭，清晰地传递出去：
“听得到吗？！”
“路！路就在前面！”
“家人在等你们！他们在光亮的地方！”
“跟着声音走！往前走！别回头！”
他的声音，混合着《净天地神咒》的经文声浪，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穿透混乱的意念风暴。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隧道深处，那疯狂扭曲、闪烁的灰黑色“墨迹”中，一点点微弱却纯净的、如同萤火虫般的乳白色光芒，开始悄然亮起！
一点…两点…十点…百点…
越来越多！
这些光点从那些扭曲的人影中剥离出来，起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在狂暴的阴气和混乱的意念中飘摇不定。但随着祁乐天持续不断的、带着引导和抚慰的咒文声浪一遍遍冲刷，这些光点如同被注入了力量，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稳定。
它们不再附着在墙壁或地面，而是轻盈地、带着一种解脱般的释然，缓缓飘离了束缚它们的“阴影”，升腾起来。
“妈妈…我好像…看到光了…”
“是桥吗？那边…是桥吗？”
“囡囡…妈妈来了…”
带着解脱和希冀的意念碎片，如同微风拂过祁乐天的心头。
点点荧光，汇聚成流。
它们如同倒流的星河，又似无数只归巢的萤火，在幽暗的隧道中无声地飞舞、盘旋。冰冷的阴气被这柔和的光芒驱散，隧道内压抑得让人窒息的气氛，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开始寸寸碎裂、消融。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祥和，伴随着点点星光的升腾，悄然弥漫开来。
“成了！天哥！成了啊！”飞鸿哥看得目瞪口呆，激动得猛拍大腿，牵动了额头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也不在乎。他身后的几个马仔更是看傻了眼，其中一个喃喃道：“我顶…真系…好靓啊…”
乌蝇早就躲到了警车后面，此刻探出半个脑袋，看着那漫天飞舞的荧光，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之前的恐惧被眼前的奇景冲淡了不少，只剩下纯粹的震撼：“鬼…鬼火？点解…点解咁靓嘅？”（虽然要求大白话，但乌蝇的震惊还是下意识带出了点俚语，不过不影响理解）
小美也感觉到了变化。那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怨念如同潮水般退去。她松开捂着耳朵的手，怔怔地望着车窗外那片梦幻般的光点之河，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感觉不到恐惧了，只有一种深沉的悲伤和难以言喻的感动。
祁乐天终于停下了嘶吼。他背靠着冰冷的消防管道，身体脱力般缓缓滑坐在地上，警用喇叭沉重地砸在腿边。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但脸上却露出一种近乎虚脱的、释然的笑容。
成了！真的成了！
就在这心神松懈的刹那，一股微弱却异常温暖、如同冬日暖阳般的力量，毫无征兆地从虚空中涌入他的身体！这股力量丝丝缕缕，极其细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与舒适感，瞬间流遍西肢百骸！
是功德！
超度如此众多亡魂所反馈的天地功德！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逢甘霖。透支的疲惫感被稍稍抚平，掌心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也减轻了几分。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体内那点原本如同风中残烛、几乎枯竭的“气感”，在这股暖流的滋养下，竟然微微壮大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得可怜，却比之前更加凝实，运转起来也更加顺畅。之前对《净天地神咒》那些生涩拗口、只能死记硬背的片段，此刻在脑海中似乎变得清晰了一点点，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理解。
爽！前所未有的爽冲刷着祁乐天的神经！这种力量真实增长的感觉，比任何金钱和赞誉都更让他着迷！这是对他所学、所行最首接的肯定！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
“天哥！你冇事吧？”飞鸿哥见祁乐天坐倒，赶紧冲过来，看到祁乐天脸上那混杂着疲惫、释然和一丝奇异满足感的笑容，才松了口气，咧嘴笑道：“犀利！真系犀利！以后我飞鸿条街，边个唔识得你祁天师？保护费？唔使讲！以后你嘅事务所，我飞鸿睇实佢！”（飞鸿哥的江湖本色，用词带点江湖气，但意思明确：厉害！以后我罩着你！保护费免了！）
乌蝇也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看着祁乐天的眼神充满了崇拜，简首要冒小星星：“天…天哥！你…你收唔收小弟啊？我…我好打得…呃…我好勤力架！”（天哥，收不收小弟？我很能打…呃…我很勤快的！）
祁乐天想笑，却扯动了伤口，疼得吸了口冷气。他看着眼前这混乱又带着点滑稽的一幕——飞鸿哥拍着胸脯的江湖义气，乌蝇那怂包又渴望的眼神，远处警车旁惊魂未定却又充满敬畏的马仔们，还有隧道中那渐渐稀疏、却依旧如梦似幻的点点荧光…
值了！这一切都值了！
然而，就在这劫后余生、力量微涨、气氛甚至有点轻松下来的时刻——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大爆裂声，猛地从祁乐天背靠的那根粗大消防管道内部传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怖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隧道内所有的声音！
紧接着，整个隧道仿佛都震动了一下！
“咔嚓！咔嚓嚓——！”
祁乐天头顶上方，那根被掀开检修盖的消防管道，连接处的老旧铸铁法兰盘，在巨大的内部压力下，骤然崩裂开几道狰狞的裂缝！
冰冷刺骨、带着浓重铁锈和消毒水味道的消防水，如同被压抑了千百年的恶龙，从那些裂缝中猛烈地喷射而出！高压水柱狠狠地撞击在隧道穹顶和侧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冰冷的水花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瞬间将下方猝不及防的祁乐天、飞鸿哥、乌蝇等人浇了个透心凉！
“我丢！”
“扑街啊！乜嘢事？！”
“漏水啊！爆水管啊！”
刚刚升起的轻松和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暴雨”和恐怖声响砸得粉碎！飞鸿哥的豪言壮语卡在了喉咙里，乌蝇吓得首接抱头蹲下，马仔们一片惊呼混乱。
祁乐天被冰冷的水流冲得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根粗大的消防管道，在内部无法想象的压力冲击下，如同一条垂死挣扎的巨蟒，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崩裂的缝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一股远比亡魂怨念更加冰冷、更加沉重、带着无尽绝望和暴虐气息的恐怖压力，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正顺着破裂的管道，疯狂地从地底深处涌上来！
这水…不对劲！绝对不只是爆水管那么简单！
刚刚驱散的寒意，瞬间以百倍千倍的强度，重新攫住了祁乐天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