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白炽灯泡在头顶滋滋作响，光线摇曳不定，将包租婆那张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肥脸映照得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猪头。小屋里弥漫着旧报纸的霉味、灰尘的土腥、杀虫剂的刺鼻，还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惧。那张泛黄的《星岛晚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祁乐天手指微微发麻，更烫得包租婆魂飞魄散。
“唔关我事……我真系唔知嘎……我买嘅时候……佢哋话粉刷过……请过师傅嘎……”包租婆瘫在破椅子上，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语无伦次，眼神涣散，仿佛那报纸上模糊的黑白照片和冰冷的铅字化作了厉鬼，正掐着她的脖子索命。
祁乐天没理会她的哭嚎。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报纸上那几行冰冷刺骨的字句上——“身中数十刀”、“手段极其凶残”、“割腕自杀”、“血流遍地”……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脑海，与昨夜那持续不断的“咚咚”捶打声、最后那声震耳欲聋的重物坠地、骤降的刺骨阴寒、自动挪移的家具、首插符纸的朱砂笔……瞬间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一股寒意，远比昨夜更甚、更透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骨猛地窜遍全身！那不是物理的低温，而是首面血淋淋真相、首面十年不散滔天怨念的精神冲击！这间铺子，这栋楼，根本不是简单的“闹鬼”！这是浸泡在血海怨池里的凶巢！那对惨死的怨侣，他们的痛苦、绝望、刻骨的恨意，早己如同剧毒的藤蔓，深深扎根在这方寸之地，汲取着阴气，滋养着凶戾！
“呼……”祁乐天长长地、缓慢地呼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阴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长长的白雾。他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和本能的恐惧，眼神由最初的震惊，逐渐沉淀为一种近乎冷酷的锐利。恐惧解决不了问题。跑？包租婆这德行，退租退钱想都别想！而且……他摸了摸腰间挎包里仅剩的小半包香灰，感受着丹田那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跑，就意味着放弃这好不容易找到的立足点，放弃这丝力量的来源！更意味着向这盘踞此地的凶灵示弱！
绝不行！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刺向如泥的包租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冰锥凿开混乱：“包租婆！哭丧冇用！你知唔知你惹咗多大嘅麻烦？！十年！十年怨气冇散！佢哋唔系普通嘅‘污糟嘢’！系索命嘅凶灵！系浸透咗血嘅恶煞！”
包租婆被他凌厉的目光和话语吓得一哆嗦，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惊恐地望着他。
“睇下你栋楼！”祁乐天猛地站起身，指着门外，声音带着一种“专家”的权威和怒其不争的斥责，“金煞穿堂！困龙格局！阴煞淤积！本就系大凶之地！你再喺呢个‘血煞’凶穴之上开铺？仲要租俾人住？你嫌死得唔够快？定嫌收租收得太容易？！”
他几步走到小屋门口，指着外面昏暗的走廊和锈迹斑斑的消防管道，语速飞快：“怨气唔散，皆因死前执念太深！怨毒太烈！加上此地格局，如同一个巨大嘅‘聚阴盆’！将所有嘅怨、恨、血、煞，全部锁死喺呢个空间！形成咗一个……一个近乎固化嘅‘怨煞力场’！寻常嘅符箓、桃木，根本撼动唔到分毫！只会激怒佢哋！”
祁乐天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过往在末法时代读过的浩如烟海的杂书、风水玄学、甚至一些偏门的物理化学知识，此刻在生死压力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矿石，飞速熔炼、碰撞、重组！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却又隐隐契合此地“硬件”条件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骤然劈开迷雾！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天花板上那些纵横交错、锈迹斑斑、布满了灰尘蛛网的——消防管道和喷淋头！
“寻常法器唔得……咁……唔寻常嘅呢？”祁乐天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混合着恐惧与亢奋的光芒，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风水轮流转！格局我改唔到，但系……我哋可以‘借力打力’！”
他指着那些锈蚀的管道和喷头，语出惊人：“你睇！成栋楼！呢啲消防管道！西通八达！遍布每一个角落！尤其系呢间铺头同楼上隔间！喷淋头！就喺怨气最重嘅位置头顶！”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怨煞力场，本质上系一种高浓度嘅负能量聚合体！属阴！畏阳！畏正气！更畏……流动嘅、蕴含净化力量嘅‘活水’！”
他猛地一拍大腿（牵扯到昨夜逃跑时的擦伤，疼得龇牙咧嘴也顾不上）：“消防系统！本身就系为咗‘灭火’！火属阳煞，水能克之！我哋就利用呢个现成嘅‘水网’！将佢改造！唔系为咗灭火，而系为咗……‘灭煞’！”
“改造？”包租婆被这匪夷所思的念头惊呆了，连恐惧都暂时忘了，茫然地问，“点……点改造？消防局唔俾乱搞嘎！会罚钱嘎！”
“罚钱？定系等死？”祁乐天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我唔系要拆佢！系要借用佢！你栋楼嘅消防泵喺边？仲用唔用到？”
“泵……泵房喺地下室……好耐冇开过咯……唔知坏咗未……”包租婆结结巴巴地回答。
“坏咗都要整返好佢！”祁乐天斩钉截铁，“关键系管道！我哋要喺管道入面，加入‘特制嘅驱邪电解液’！”
“电……电解液？”小美和包租婆同时懵了，这词儿听着跟道士做法完全不搭边。
“冇错！”祁乐天眼中闪烁着“科学狂人”般的光芒，开始解释他那套混合了玄学和伪科学的理论，“纯净嘅水，驱邪效果有限。但系！如果我哋加入高纯度嘅盐（氯化钠）！盐溶于水，形成电解质溶液！可以极大增强水嘅导电性同离子活性！对负能量场产生强烈嘅‘电离’同‘中和’效应！就好比……好比用盐水清洗伤口杀菌一样！”
他越说越顺，仿佛找到了真理：“仲唔够！我哋再加入……朱砂！朱砂属阳，至阳至刚！本身就系驱邪圣物！研磨成极细粉末，加入盐水中！形成‘阳离子悬浊液’！通过管道加压喷射！形成覆盖整个目标区域嘅‘驱邪水雾’！水雾蕴含至阳至刚嘅朱砂粒子同高活性盐离子，如同亿万把微缩嘅‘净化之剑’，对怨煞阴气进行无死角嘅物理+能量双重打击！”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横飞：“呢个就系我设计嘅——‘五行玄阴驱煞水雾阵’！借消防水网为阵基！以盐水朱砂为阵引！以水力驱动为阵枢！一旦启动，水雾弥漫，阳罡之气横扫阴邪！任佢几凶嘅怨灵，都要被冲得七零八落！”
“盐？朱砂？”包租婆听得云里雾里，但听到“朱砂”这种“传统”驱邪物，稍微安心了点，“呢啲……得唔得嘎？消防局……”
“冇话俾消防局知系驱邪！”祁乐天立刻打断她，压低声音，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包租婆，你咁聪明，点会唔明？我哋就话……系进行‘高级消防升级’！为咗应对老旧管道，防止锈蚀堵塞，特别添加咗新型嘅‘管道杀菌消毒防锈保护液’！呢种‘保护液’无色无味（朱砂粉调色后伪装），安全环保，仲能有效杀灭管道内嘅细菌霉菌，延长系统寿命！消防局提倡消防安全，我哋主动升级设备，佢哋表扬都嚟唔切！点会罚钱？”
包租婆那双精明的三角眼滴溜溜地转了起来。虽然祁乐天这套“科学驱魔”的理论她听得半懂不懂，但“免费升级消防”、“消防局表扬”、“安全环保”这几个关键词，显然戳中了她的痒处！尤其是“免费”和“表扬”！至于驱邪效果……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天天担心被凶灵索命强！
“好……好似……有啲道理……”包租婆脸上的恐惧被市侩的算计取代，迟疑地点点头，“咁……你讲嘅乜‘电解液’……要点搞？贵唔贵嘎？朱砂好贵嘎！”
“放心！成本我控制！”祁乐天拍着胸脯保证，心中却在飞速盘算自己那点可怜的泡面家当，“盐！粗盐就得！越粗越好！街市大把平嘢！朱砂……唔使多！我剩低嘅够用！关键系要……香灰！” 他摸了摸挎包里仅剩的小半包，这可是救命的核心催化剂！“仲有……红墨水！”
“红墨水？！”小美和包租婆再次傻眼。
“冇错！”祁乐天一脸理所当然，“朱砂粉太少，溶于水后颜色太淡，睇唔出效果，点呃……呃，点体现我哋‘消毒液’嘅专业程度？加啲红墨水，调成醒目嘅‘高科技’红色！显得专业！有说服力！消防局嘅人嚟检查，一睇颜色就知我哋落足本！落足料！” 他这套歪理邪说，硬是把造假说得冠冕堂皇。
包租婆被彻底绕晕了，但“成本低”、“显得专业”、“消防局满意”这几个点让她最终下定了决心。她咬了咬牙，肥手一挥：“好！信你一次！盐我去买！粗盐平！要几多买几多！红墨水？文具店大把！消防泵……我揾人睇下！死都要整返着佢！不过讲明先啊！”她三角眼一瞪，“搞唔掂啲‘污糟嘢’，租金冇得减！仲要赔我精神损失费！”
祁乐天没理会她最后的嘴硬，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转头看向角落里那几片顽固的、如同凝固血泪的污渍，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那个正对着污渍上方、锈迹斑斑的消防喷淋头，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疯狂与期待的光芒。
风水轮流转？不，他要借这栋凶楼本身的“骨架”，给它来一场由内而外的“科学驱魔”！消防喷头当法器？这野路子，他祁乐天，走定了！
接下来的半天，“祁天师事务所”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充满荒诞气息的“驱魔化学实验室”。
小美被派去跑腿，买回了最大包装的粗粒海盐，还有几瓶最便宜的大红墨水。祁乐天则翻箱倒柜，找出了事务所里唯一一个还算干净的大号塑料桶。
“开工！”祁乐天撸起袖子（睡衣袖子），颇有一种要大干一场的架势。他将大桶拖到墙角那片污渍旁——这里是怨气的核心节点，也是消防管道的一个交汇点下方。
他先将整袋粗粝的、带着海腥味的海盐哗啦啦地倒进桶里，白色的盐粒堆成小山。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挎包里掏出那仅剩的小半包救命香灰。灰白色的粉末在昏暗光线下毫不起眼，但祁乐天却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极其郑重地、一点一点地将它们均匀地撒在盐山上。香灰接触盐粒，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小美，红墨水！倒！”祁乐天指挥道。
小美拧开墨水瓶盖，浓稠刺鼻的化学染料气味瞬间弥漫开来。鲜红如血的液体被缓缓倾倒入盐山之中。红墨水迅速渗透，如同鲜血浸染白雪，将白色的盐粒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祁乐天拿起一根捡来的木棍（秃头拖把最后的遗产），开始用力搅拌！木棍在粘稠的混合物中搅动，发出咕叽咕叽的、令人牙酸的声音。盐粒、香灰、红墨水迅速混合，形成一种粘稠、暗红、如同半凝固血浆般的、散发着诡异混合气味的糊状物！浓烈的化学染料味、海盐的咸腥、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檀香焦糊味交织在一起，怪异得令人作呕。
“再加点水！唔好太多！要浓稠啲！附着性强！”祁乐天继续指挥。
小美忍着那刺鼻的气味，小心地往桶里加入少量清水。祁乐天则更加卖力地搅拌着。混合物逐渐变得相对均匀，但依旧粘稠暗红，像一桶刚刚调和好的、准备用来刷墙的劣质红漆，又像一桶……稀释了的、尚未凝固的污血。
看着桶里这桶颜色诡异、气味冲天的“特制消防液”，连始作俑者祁乐天都忍不住皱了皱眉。这玩意儿……真能行？这卖相也太……邪门了吧？
包租婆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伸着脖子往桶里一看，顿时脸都绿了，捏着鼻子尖叫道：“喂！你搞乜啊？！红卜卜！黐立立！仲有股怪味！呢啲就系你讲嘅‘高科技消毒液’？！消防局嘅人唔系傻嘎！一睇就知系流嘢啦！”
祁乐天强作镇定，用木棍挑起一坨粘稠的暗红色浆液，故作高深地分析道：“包租婆，你有所不知。呢种独特嘅红色，系我特制配方嘅标志！蕴含特殊嘅‘能量示踪粒子’！一旦喷射，形成水雾，更容易被专业仪器检测到覆盖范围！至于气味……杀菌消毒液，梗系有啲‘药’味啦！高科技都系咁！你唔识啫！” 他硬着头皮，把这桶“血浆”说成高科技产物。
包租婆将信将疑，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看着那桶东西，最终还是对“消防局满意”和“免费升级”的渴望占了上风：“好啦好啦！信你一次！泵房整紧啦！希望真系有用啦！唔系嘅话……”她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祁乐天没理她，目光投向天花板上那个锈迹斑斑的喷淋头，又看了看桶里粘稠暗红的“特制消防液”，深吸了一口那混合着化学染料、咸腥和焦糊味的诡异空气。成不成，就看今晚了！这消防喷头化身的“法器”，是他这“实用派”道士，在这血案凶宅里，捅向滔天怨灵的第一把“科学”利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