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市的更鼓敲过三更时，监察司密档库的铜锁被撞得哐当作响。
老周的手按在腰间的铁尺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望着库门上方摇晃的灯笼，火光映出十二道黑影——为首者披着染血的狼皮，腰间悬着半截断弓，正是北蛮左贤王的死士阿古。
密档库的霉味混着桐油的苦香钻进鼻腔。老周数着脚步声，第七块青石板下传来机关触发的轻响——那是他今早亲手布的“听风铃”，此刻正随着地砖的震动发出蜂鸣。十二名暗卫呈扇形散在库房西角，每人手中都攥着淬毒的柳叶镖，镖尾的红绸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
“老东西，交出‘幽谷盟’的账册，留你们全尸。”阿古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器，他身后十名死士同时抽出弯刀，刀身映出密档架上层层叠叠的绢帛——那是监察司三年来查抄的北蛮密信、粮册、毒方，最顶端的一卷，封皮上用朱砂写着“呼延拓·血菩提”。
老周没说话。他摸向怀中的铜哨，哨身刻着“镇北”二字，是李昭亲手赐的。三天前李大人找到他，说密档库里藏着能要呼延拓命的东西，让他带十二名暗卫“守死这夜”。
“一！”阿古的刀指向老周咽喉。
“二！”左右死士同时扑向两侧的暗卫。
“三！”阿古的断弓射出三支淬毒弩箭，首取密档架顶层的“血菩提”卷。
老周的铁尺抡出半圆，砸飞一支弩箭。金属撞击声中，他瞥见左边暗卫小刘的左肩被划开道血口——那刀上喂了“蚀骨散”，伤口正渗出黑紫色的血。
“刘兄弟！”老周吼了一声，铁尺横扫，逼退两个死士。他摸出腰间的瓷瓶，反手掷向阿古面门——那是李昭给的“七步醉”，沾到皮肤便如万蚁噬骨。
阿古侧头避开，瓷瓶摔在青石板上，“砰”地炸开。浓烈的酒香混着药粉腾起，老周趁机冲向密档架，指尖刚要碰到“血菩提”卷，后腰突然一痛——是右边的死士阿力，用带倒刺的绳索缠住了他的脚踝！
“老东西，去死吧！”阿力嘶吼着拽动绳索，老周重重摔在地上，铁尺飞出三丈远。他望着头顶摇晃的灯笼，火光中，阿古的刀己劈到面门——
“噗！”
一支柳叶镖穿透阿古的手腕。老周抬头，见右边暗卫阿秀咬着牙甩出第二镖，镖尾的红绸正缠在阿古的脖子上。阿秀的右手在流血，那是方才替他挡刀时留下的伤。
“撤！往密道跑！”老周扯着嗓子喊，鲜血从嘴角涌出。他摸到密档架下的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卷密报——都是李昭这三年在雁门、漠北搜集的证据，最上面的一卷，赫然写着“呼延拓·虎符藏毒”。
阿古的刀砍在老周胸口，却像砍在铁板上。老周扯出藏在怀中的铜哨，拼尽最后一口气吹响——尖锐的哨音刺破夜空，是约定的“火起”信号。
“轰！”
密档库角落的桐油桶被撞翻，火舌瞬间窜起两丈高。阿古的狼皮大氅被点燃，他惨叫着拍打火焰，却见老周正抱着那三十七卷密报往火里塞！
“你疯了？”阿古扑过去，却被阿秀的镖钉在墙上。老周的指甲缝里渗着血，却笑得像个孩子：“李大人说，这些账册……比命金贵。”他的目光扫过密报上的“血菩提”“蚀骨散”“虎符合”，最后落在最底下的一卷，“还有……你阿姊的头颅……”
阿古的瞳孔骤缩。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雁门关外，阿姊被挂在城楼时的模样——她颈间的狼首银锁，此刻正挂在自己腰间。
“杀了他！”阿古嘶吼着，声音里带着哭腔。剩下的死士蜂拥而上，刀光剑影中，老周的身影渐渐模糊。他最后看见的，是阿秀举着带血的铁尺，砸向密档架的承重柱——
“咔嚓！”
房梁断裂的轰鸣中，老周怀里的密报被火舌卷走。他望着冲天而起的火光，突然想起李昭说过的话：“暗卫的命，是用来护着该护的；暗卫的死，是用来让该明的，更明。”
而在千里外的雁门关，李昭正捏着从密档库逃出的小刘送来的半卷密报。火光映着他脸上的泪，那是老周用命护下的“血菩提”账册——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呼延拓以‘蚀骨粉’屠铁鹰部，以‘虎符’骗幽谷盟，以‘血菩提’控北蛮诸部。”
“传朕旨意。”养心殿的烛火映着赵煊阴鸷的脸，他将密报按在龙案上，“着李昭率三千玄甲卫，即刻北上——”他顿了顿，指腹着龙纹玉玦，“活要见呼延拓，死要见‘血菩提’。”
窗外，启明星正在东方升起。李昭望着案头的半块虎符，忽然笑了。他摸出怀中的铜哨，轻轻吹了声——那是老周教他的，暗卫的“安魂哨”。
哨音里，他仿佛又看见老周的身影：佝偻着背，摸着密档架上的绢帛，轻声说：“这些账，得活到天亮啊。”
天，快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