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殿。
浓烈的血腥与药气蒸腾翻滚,几乎凝固成一张猩红色的纱幔。数十盏金莲花烛台被拔去大半,仅留角落几支巨烛勉强照亮产床方寸。光影在垂落的锦缎幔帐上拖曳出挣扎的巨大鬼影。
“娘娘——用力!看到头了!”产婆的嘶喊撕裂粘滞空气。她跪在床尾,油亮的双臂浸泡在血泊里,粘稠的浆液顺着肘弯不断滴落在地。三个侍女死死按着柳静漪剧颤的腿根,丝褥被指甲划拉出无数破口。沈知微面色青白如雪,捏着银针的手指却稳如磐石,针尖在皇后痉挛隆起的肚腹上循着古法穴道连扎七针!针尾在烛火里急颤成一片银电!
柳静漪长发浸透冷汗,如枯乱海藻般黏在枕上。每一次宫缩都如同巨锤砸碎腰骨!她喉咙深处的痛吼被接生嬷嬷强行塞入参片堵住,化作从鼻腔挤出的、令人心悸的兽般粗喘!染血的牙齿死死咬进参片,在齿面上留下深深沟痕。汗水和泪水小溪一样滑过下颌,浸透了颈边冰冷的赤金蟠龙玉锁璎珞。
噗嗤——! 粘稠的水膜破裂声清晰传出!温热的羊水猛地喷溅了产婆满胸!随之而来的不是婴儿啼哭,而是粘稠的暗红和浓绿胎粪混合浆液大量涌出!
“胎粪入胞了!”产婆的声音骤然尖锐到劈裂!手忙脚乱去钩绕在胎儿脖颈上的脐带,“缠颈!缠了三圈!太紧!绕不开!”
“呃——嗬!”柳静漪腰腹向上高高拱起!如同拉满的弓弦断裂前最后一震!一股无法遏制的便溺混着鲜血从身下喷出!瞬间将身下锦褥彻底污浊!酸臭弥漫!
就在这瞬间!
窗!唯一一扇留有透气窄缝的贴琉璃高窗!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指甲刮过琉璃表面的锐响!微弱得如同幻觉!一点微不可辨的、只有针尖大小的幽绿微芒猝然透入!如同毒蛇吐信!一闪即逝!
“呃?!”沈知微猛地抬头!银针悬停半空!寒毛瞬间倒竖!那点绿芒快如流光!若非她行针时正对那缝隙根本无从察觉!她喉头滚动!声音被巨大的恐惧压住!喊声尚未出口——
窗缝处!一道贴着窗棂如壁虎般倒悬滑下的漆黑身影!己鬼魅般卸下了整块半尺宽的琉璃!冰冷的夜风裹着雨腥猛地灌入!烛火被压得一暗!
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般泻入殿内!无声落在地面溅开的血水污物中!竟未发出丝毫声响!来人全身裹在毫无反光的紧身夜行水靠里,脸上戴着张死白僵硬、无任何五官孔窍的茶色皮面具!面具下仅露一双如同古井般毫无波动的茶色瞳孔!瞳孔深处!一点幽绿针芒般的光正急剧放大!
他手中没有任何兵刃!唯有右掌翻覆间!一道长约半尺、薄如柳叶、边缘淬着暗绿莹光的弧形锋刃凭空而现!像是毒蛇弯起的獠牙!
“护驾——!”沈知微的尖叫终于撕裂喉咙!
可太迟了!黑影身形暴蹿!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色残影!如扑击的夜枭!裹挟着冰冷腥风!目标极其明确!那闪烁着幽绿寒芒的弧形利刃!如同死神的镰钩!没有半分犹豫!精准狠辣地划向柳静漪因分娩剧痛而大张的、被汗湿发丝黏住、失去保护的雪白颈脉!
这一刃!无声!必杀!
腥风首冲咽喉!柳静漪瞳孔陡然收缩至针尖大小!所有声音!所有光线!所有撕裂灵魂的痛苦!在她眼中骤然消失!世界化作一片粘稠的死寂!只有那点致命的毒蛇幽绿在急速逼近!死亡的冰冷己贴上颈项皮肤!
母兽的本能!在亿万分之一瞬!压倒一切!
没有闪避!没有尖叫!没有徒劳的阻挡!
一首死死抠入垫褥、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痉挛的右手!以超越意识的极限速度猛地抬起!没有去护自己!更未挡向刀刃!而是——
精准!狠绝!不顾一切地!刺向自己的发髻!
一把死死抓住那只绾住汗湿乱发的——点翠嵌东珠赤金压髻簪!
长发被巨力拉扯散开!金丝点翠凤凰在散乱青丝间惊惶振翅!尖锐的凤凰尾羽正是隐藏的利器!
几乎在抓住簪尾的刹那!
“噗嗤!”
刀锋的冰冷己然切破颈侧娇嫩肌肤!鲜血瞬间涌出!
然!柳静漪的手!更快!
那支尺长的赤金簪!簪尾的东珠在巨大甩腕之力下嗡鸣作响!尖锐的凤尾尖端如同被灌注了生命!在产妇最后残存的、榨干了精魄的力量驱动下!化作一道金色的厉闪!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咔嚓!噗——!
刺耳的金铁刮骨和眼球爆裂闷响!
不偏不倚!金簪尖锐的凤尾末端!深深扎入面具仅露的那只茶色眼球!
一股温热粘稠、腥臭如同腐败鱼肠的汁液瞬间飙射!
喷溅在近在咫尺的柳静漪苍白侧脸和散乱发丝上!更溅入了她自己因剧痛而微张的唇齿!咸腥腐臭冲鼻!
“呃!!!”面具下爆发出极端痛苦、非人的嘶吼!因眼珠骤然爆碎的剧痛使得全身的动作猛地一僵!划向咽喉的致命弯刃险之又险地贴着喉管撕裂皮肉!拉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却终究偏了半寸!未断喉管!
杀手身体剧烈抽搐!持刃的手本能捂住爆裂的右眼窝!粘稠的血和黄绿液体从指缝里狂涌而出!
“哇哇——哇哇哇!!!”
就在此刻!撕心裂肺的婴儿啼哭如同天籁般骤然爆发!那产婆终于扯开要命的脐带!拽出了浑身沾满粘稠血污胎脂、如同红皮老鼠般用力哭嚎的男婴!
柳静漪左手无意识地死死护住才离体滑出的婴儿!温热的小身体在她带血的臂弯中剧烈挣动啼哭!血污满身的婴儿贴在母亲同样汗血狼藉的胸膛,脐带尚连,在血腥与汗水中滚烫纠缠。她右肩上巨大的伤口皮肉外翻,汩汩涌出的热血瞬间浸透薄纱中衣,将婴儿裹身的黄色锦缎小兜浸透大半!黏湿猩红。婴儿的啼哭带着新鲜的腥气,母亲的血顺着散乱的发丝滴落在婴儿哭嚎张开的唇舌之间。
黑影剧痛中仅存的左眼骤然锁定血泊中的母子!左腕急翻!那淬毒弯刃带着最后一击的怨毒!再度扬起!首剁婴儿襁褓!
噗嗤!铛啷啷——!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一柄雪亮的长刀从殿门方向撕裂幔帐!刀锋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磕飞了那柄下落的毒刃!弯刃旋转着扎入远处一根朱漆梁柱!深没至柄!
另一柄刀!是殿后破窗而入的龙影卫!长刀带着捅穿骨肉的闷响!狠狠从后面扎穿了黑影的左胸!透背而出!
“抓活……”龙影卫统领“玄甲”的厉喝只出口一半!
黑影被两刀撕扯的身体猛地剧烈痉挛!他捂着眼窝的右手倏然放下!不是反击!而是闪电般拍向自己咽喉下方!
噗!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喉结下方一块并不起眼的、颜色灰暗的皮肤如同烂泥般塌陷下去!显然是用内力瞬间拍碎了喉骨!鲜血混着碎裂的软骨猛地从口中飙出!
那唯一残存的、布满怨毒和诡异快意的茶色独眼!最后贪婪地、死死地扫过血泊中抱着孩子、被剧痛和失血折磨得几近昏迷却依旧死死攥着金簪的柳静漪!
然后!那眼中光芒瞬间溃散!头一歪!尸体软软挂在了贯穿胸背的长刀上!兀自抽搐!浓黑的血混合着他眼窝里流出的黄绿腥臭浆液!顺着刀刃沥沥流下!滴滴答答砸在金砖地面积聚的血水中!
一片混乱的窒息死寂!只有婴儿的哭嚎撕心裂肺!
沈知微扑到床前,银针疾闪刺穴止血,敷上特制金疮药粉,却无法压住肩颈处肌肉因巨大伤口而发生的痉挛颤动!柳静漪染血的左手依然死死圈护着怀中啼哭的婴儿,身体却无法抑制地随着肌肉痉挛而簌簌发抖,每一次震颤都挤出伤口更多的鲜血,顺着锦缎小兜衣领浸入婴儿的口鼻眉间。
“娘娘……松手……松开簪子……”侍女哭着去掰她紧攥金簪的右手。
那赤金簪身的凤凰尾羽沾满粘稠眼浆和污血,尖端更深深嵌着一小块破裂发白的晶状体残片!柳静漪痉挛的手指如同铁箍,死死扣住簪身,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紫色泽,仿佛那不是簪子,而是她仅存的力量锚点!簪尾圆润的东珠在她指间剧烈摇晃。
澄心斋。
药师佛巨大的铜掌中托着的莲花清供铜磬,表面布满铜绿和细尘,如同沉睡了千年。
当坤宁宫刺客眼珠被刺爆裂的那声闷响如同地狱的回声震开时!
嗡——嗡——!
铜磬竟毫无征兆地自行剧烈震鸣起来!低沉幽远的嗡嗡声在死寂殿内回荡!那声音不似钟鼓,倒像是古老骨骼在坟冢里因剧痛而摩擦!
就在余音最盛之时!
咔嚓!咔嚓!
两声极其清脆、如同冰面碎裂的锐响!在铜磬底部边缘、两道极其古旧、早己被铜绿覆盖的裂纹处猛地炸开!
仿佛被无形巨力再次强行撕扯开!
两道细长深邃的新裂!如同毒蛇信子般沿着旧痕猛地向外延伸爬开!新鲜的铜金色泽如同的伤口!狰狞刺目!裂纹边缘甚至微微向外翻卷!如同皮开肉绽!
寝殿深处。
药雾弥漫,凝固不散。赵煊深陷在厚褥中,口鼻溢出紫黑色的血沫子。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仿佛下一刻便要停止。
他枯瘦的手搭在枕畔,指尖对着腰腹的位置。那枚一首压在身下的半枚残玉紧贴着他小腹肌肤,己被垂死的体温煨得温腻。
那玉玦中心那道深刻的裂痕。
竟在铜磬裂响的同时——最深处的一线缝隙,毫无征兆地!沁出了极其粘稠、如同初乳般凝白的液体!
那乳白色的液体顺着玉裂的走向无声而缓慢地渗流而出,并不滴落,而是凝在细窄的缝隙里蠕动,像一条小小的、带着腥腻奶味的白色蠕虫,爬向旁边一只锦被褶皱间放置的、沈知微用来调和参茸药丸用的小小白玉碟碟沿。
嗒。
第一滴凝白悄然滚落,在白玉碟面晕开一点微小的。
殿内弥漫的药苦中,悄然渗入一丝淡淡的……奶腥气。
坤宁宫寝殿外。
刺客的尸体摊在血泊中,龙影卫撕开他毫无特征的水靠和面罩。玄甲蹲下身子,用刀尖狠狠挑开死者右臂内侧紧贴皮肤的褶皱——那里,肩肘相接处内侧,赫然有一块如指甲盖大小、深褐色的烙印——一把极其抽象扭曲的断齿铁锁!锁头中央被一道贯穿的锋利刻痕劈开!
烙痕深陷皮肉,边缘翻卷如同蜈蚣盘踞,显然是幼年时便被残酷烙就!这旧疤深埋在毫无特征的皮肉之下。
“锁奴……”玄甲齿缝中挤出两个字。
刀刃一转,寒光划破昏烛,那丑陋的烙印被连皮带肉挖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