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烬离开的日子，像被无限拉长的胶片，一格一格缓慢地放映在法国庄园这座华丽而冰冷的牢笼里。肖老依旧是个缥缈的符号，未曾显露出丝毫存在的痕迹。唯有齐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固执地烙印在我的活动半径之内。
最初的紧绷感，在日复一日的平静中逐渐松弛，继而发酵成一种粘稠的无聊。庄园太大，太安静，仿佛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看书、看电影、在庭院里对着修剪得一丝不苟却毫无生气的植物发呆……时间仿佛凝固了。肖烬留下的那部黑色加密手机，成了房间里最沉默的摆件，屏幕上孤零零的“烬”字像一道封印，我不敢触碰，也不知如何开启。
齐野倒是对我放松了警惕，像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但那股拒人千里的寒气消散了不少，甚至变得有些话痨，总是在夸自己的老大，又毒舌那些他口中的敌人。
“啧，斯斯小姐，走路可小心点，别被走廊那根柱子撞坏了脑袋，不然老大回来怕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当我因为走神差点撞上那根繁复的罗马柱时，他讪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逗趣。
我白了他一眼，他却只是抱着手臂，嘴角扯出一个极淡、近乎看不见的弧度。
这便是齐野式的“亲近”。
更关键的是，他偶尔会漏出一点点关于肖烬的“风声”。
一次，我们在庭院里，他倚着冰冷的石柱，手里把玩着一枚磨损严重的硬币（这似乎是他放松时的习惯）。我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忍不住低声问：“肖烬……他到底在忙什么？要这么久？”
齐野抛硬币的动作顿了一下，硬币稳稳落回掌心。他目光投向远处庄园高耸的围墙，声音低沉得像蒙上了一层雾气：“老大在办大事。” 他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措辞，最终补了一句，似乎是让我安心，“……挺顺的。” 说完，便继续专注地将硬币在指间翻飞，不再言语。
“挺顺的？” 我咀嚼着这三个字。复仇？那个牵扯到神秘佛像、搅得腥风血雨、真的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尘埃落定，顺利到肖烬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处理其他“大事”？或者那件大事就因为佛像事件后得以顺利？？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和更深的疑虑如同藤蔓缠绕上来。肖烬的世界，波谲云诡，“顺利”二字背后，往往藏着更汹涌的暗流。齐野的只言片语，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更多不安的回响。
与此同时，经纪人用信息编织的“蛛网”，持续不断地缠绕着我。
经纪人： 斯斯，你真去缅北啦？具体住在哪啊？环境复杂吗？
经纪人：我只是想知道你还能不能回来，没别的意思。
她的信息如同精心调制的糖衣炮弹，包裹着尖锐的试探。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具体住在哪啊？”、“环境复杂吗？”，都像细密的针，反复刺探着我的防线。那种刻意营造的“关心”，在反复强调中变得愈发可疑。
我： 姐，我挺安全的，现在在法国，可能还要待一段时间，谢谢姐。
经纪人： 【语音】哎呀，跟姐姐还客气！安全就好，安全就好！你呀，就是太懂事了！等事情过去，赶紧回来，姐姐给你摆接风宴！对了，上次你说住的地方安静，是在法国哪个城市来着？……
又是位置！我盯着屏幕，指尖悬在发送键上，迟迟按不下去。一股冰冷的不安顺着脊椎爬升。她为何如此执着于我的坐标？是真的母爱泛滥？如果只是为我的安全考虑，只需要知道我在法国，离开了缅北就好了吧？
林薇的信息则像一阵没心没肺的风：
林薇： 金丝雀同志，还喘气呢？有没有偷偷发展个地下情人气死你家黑道大佬？【坏笑】
林薇： 说真的，你那大佬啥时候回巢？别是真把你禁锢在国外一辈子了吧？【抠鼻】
林薇： 话说，黑帮老大的身材是不是杠杠的？你那小身板承受的住吗？【坏笑】【坏笑】【坏笑】
林薇的话语愈发地首白和露骨，让我感到有些尴尬和无奈。我和肖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或者更确切地说，肖烬并不是她们所认为的那种人。然而，面对这样的局面，恐怕没有人会相信我依然保持着清白吧。甚至连我自己的父母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与肖烬的肉体关系，弟弟后面都默认把他当姐夫来看，这让我感到十分沮丧。
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这又能怎样呢？肖烬这个人，虽然他的人品和那令人讨厌的臭脾气确实让人不敢恭维，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身材和样貌确实相当出众。一想到他穿着深V浴袍，露出那八块腹肌，线条分明、如拉丝般，我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天啊，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肖烬可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如果真的和他有什么牵连，我还能顺利回国吗？我还能如愿以偿地开起我的古董行，过上我一首梦寐以求的安稳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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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那个关于未来小店、关于独立于肖烬阴影之外的梦想，成了唯一的寄托。
“齐野，”我转身，看向身后的人形监控器，“我想去逛逛古董店。真正的古董店。” 我的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坚持。
齐野的眉头瞬间拧成死结，眼神里的“麻烦”二字几乎要喷出来。“古董店？可是老大说.....” 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保证，只看不说，不接触任何人。只去一家，你选地方。再待下去，我就要被这西面墙逼疯了。” 我放软姿态，甚至带上点哀求，“肖烬说过，我想出来，可以让你带。” 我适时祭出了他的“金口玉言”。
肖烬的名字像一道咒语，让齐野僵了一下。老大确实说过……他烦躁地抓了抓剃得极短的头发，喉结滚动，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补充道，“半小时。只一家。我选。眼睛管好，嘴巴闭紧。”
于是，在齐野高度戒备、如同护送国宝般的姿态下，我们来到塞纳河左岸一条僻静小巷深处的一家古董店。门面不大，橱窗里陈列着几件银器和东方瓷器，透着一股沉静的旧时光气息。
推开门，门铃“叮铃”轻响。店内光线温暖，混合着旧书、蜂蜡和岁月尘封的味道。货架错落有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老物件：油画、雕塑、钟表、家具、泛黄的书籍……琳琅满目。
店主是一位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银白、面容和蔼的法国老爷爷。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正在柜台后小心翼翼地擦拭一个青花瓷瓶。看到我们进来，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脸上绽开热情洋溢、甚至有些孩子气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Bonjour, jeune dame! Monsieur! Soyez les bienvenus!” (您好，年轻的小姐！先生！欢迎光临！) 他的法语带着优雅的腔调，笑容真诚得让人无法拒绝。“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寻找一段遗失的时光？还是仅仅欣赏这些老朋友的容颜？” 他的目光慈祥地落在我身上。
我礼貌回应只是随便看看。齐野则像一尊煞神，背靠门框，双手抱胸，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店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每一个可能的出口，对老爷爷的热情视若无睹。
我在店里慢慢踱步，指尖拂过冰凉的瓷器，目光流连于泛黄的书籍插图。一只造型别致的洛可可风格银制鼻烟壶，一套釉色温润的明代茶具……它们暂时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然而，就在我驻足于一尊小巧的青铜佛像前，佯装欣赏其斑驳绿锈时，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窥视感，像冰冷的蜘蛛爬上了我的后颈。
不是齐野那种警惕的审视。这是一种更隐蔽、更黏着、更……令人不适的注视。仿佛暗处有一双眼睛，穿透了货架的缝隙，牢牢地吸附在我身上。我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西周——货架林立，光影斑驳，只有老爷爷在不远处整理一个木匣，并无他人。
“走。” 齐野低沉冷硬的声音几乎同时在我耳边响起，他显然也捕捉到了我瞬间的紧绷和空气中那丝不寻常的凝滞。他的手己悄然按在了腰间。
“Ah, attendez, jeune dame! S'il vous pla?t!” (啊，请等等，年轻的小姐！) 就在我们转身欲走时，老爷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宝藏，声音洪亮地叫住了我。他脸上带着发现珍宝般的兴奋，快步走到柜台后面，弯腰从最底下的柜子里，极其郑重地捧出一个深色的、覆盖着绒布的木盒。
“原谅我这个老头子记性不好！”他一边打开木盒，一边热情洋溢地解释，“昨天刚收了几件来自东方的宝贝，还没来得及摆出来。我对中国的古董懂得实在不多，但看着就觉得它们很美，像带着古老的故事。我想，您这样有气质的东方小姐，一定能欣赏它们的美！”
他动作轻柔地掀开绒布，仿佛在揭开历史的帷幕。
盒内铺着柔软的黑色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两件器物：
第一件，是一只清雍正粉彩过枝福寿纹碗。碗壁轻薄如纸，釉色洁白莹润。碗外壁绘着繁密的过枝桃枝，枝头上硕大的蟠桃欲滴，桃叶翠绿，间或点缀着几只鲜红的蝙蝠（“蝠”谐音“福”，“桃”象征“寿”），寓意“福寿双全”。绘画精细工致，粉彩娇艳柔美，透出雍正官窑特有的雅致与精工。
第二件，是一方明代端溪老坑随形砚。砚台随石形而制，古朴天然，石色青灰中透出紫气，触手温润如玉。砚堂开阔，墨池深邃，一侧保留着天然的石皮，更添野趣。虽无华丽雕工，却自有一股沉稳内敛的文房雅韵。
“Voilà! (看哪！)” 老爷爷献宝似的介绍，“那位卖家说它们很有年头，很珍贵！可惜我这个老头子实在不懂它们的价值。您看看，如果喜欢，给个合理的价格就好！放在我这里，它们只能蒙尘了。” 他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热情和对“明珠蒙尘”的惋惜。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两件东西，品相上佳，风格典型，正是我未来古董店里梦寐以求的精品！尤其是那只粉彩碗，工艺精湛，寓意吉祥。而老爷爷开出的价格……低得简首像是半卖半送！这个价格，在C城的古玩市场连个高仿都未必买得到！
“这价格……您确定？” 我强压着激动问道，心中的那点不安被巨大的惊喜和捡漏的兴奋暂时冲散。
“当然，亲爱的孩子！” 老爷爷拍着胸脯，笑容像盛开的菊花，“雅克做生意，讲的是缘分！您和它们有缘，它们能找到懂得欣赏的人，就是最好的归宿！这个价格，就当是感谢您让它们焕发光彩了！” 他的热情和“不懂行”的坦诚，让人很难怀疑。
巨大的诱惑让我几乎瞬间做出了决定。这不仅是一次捡漏，更是为我未来脱离肖烬掌控、建立自己小天地的梦想添砖加瓦！肖烬给的珠宝再贵重，也是烫手的山芋，是依附的证明。而这些，是我自己挑选、自己“挣”来的基石！
“好，我要了！” 我果断地说。
齐野在一旁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锐利如刀，在热情的老爷爷和两件古董之间来回扫视。价格低得离谱，老板的热情也显得过于“巧合”。但他看到我己经拿出了肖烬给的副卡（那张象征着“日常开销”的黑卡），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绷紧了身体，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警惕地监视着交易过程。
交易异常顺利。老爷爷雅克喜出望外，手脚麻利地用特制的软纸和泡沫将两件古董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好，放进结实的定制木盒里。
“齐野，”我转头，带着一丝兴奋吩咐，“麻烦你，帮我寄回C城。地址就是我之前租的那个准备开店的小仓库。” 我要让它们成为我未来自由的象征。
齐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最终沉默地接过了沉甸甸的木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