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令人窒息的书房,陈砚清决定分别询问李宅的仆人,试图拼凑出李震山死前最后一段时间的真实状态。他们被安排在一间偏厅等候。
最先被叫来的是李震山的一个贴身老仆,姓赵,在李家伺候了快三十年。
老赵头佝偻着腰,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双手不停地哆嗦,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老…老爷他…最近半个月,像变了个人…”老赵头声音发颤,几乎语不成句,“夜里…夜里总睡不安稳,说…说听见有‘老人哭’…哭得那个惨哟…就在窗户外面…有时候又说在床底下…有一回半夜,他突然坐起来,指着墙角喊‘鬼!满脸皱纹的鬼影!在飘!’吓得我们…魂都没了…”
“什么样的鬼影?”陈砚清追问。
“老爷说…说是个穿着破旧寿衣的老头子…脸皱得像核桃皮…眼睛黑洞洞的…就那么…那么飘着…盯着他笑…”老赵头说着,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另一个负责打扫卧室的老妈子也战战兢兢地补充:“是啊是啊,老爷吓得不行,重金请了龙华寺的和尚、白云观的道士来做法事…贴符念经折腾了好几天…可好像…好像没啥用…老爷更怕了,觉都不敢睡…”
“卧室?”陈砚清捕捉到关键,“带我们去看看。”
李震山的卧室位于公馆二楼最深处,房间极大,陈设极尽奢华——红木雕花大床挂着金丝帐幔,全套西式沙发,波斯地毯。
然而此刻,这奢华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
厚重的丝绒窗帘将所有光线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即使是大白天,室内也需点灯。更诡异的是,门窗、床头、甚至巨大的红木衣橱门上,都密密麻麻地贴满了黄纸朱砂绘制的符咒!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混杂了劣质香烛和某种草药的刺鼻气味,令人胸闷。
“呵,好大的阵仗。”杜小七小声嘀咕,好奇地伸手想去摸一张贴在床头的符。
“别动!”陈砚清低喝一声。
他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地,“刺啦”一声,将一张符咒撕了下来。
接着是门上的、衣橱上的…他动作利落,一张张将这些寄托着李震山最后恐惧希望的黄纸撕下,随手扔在地上,仿佛在清理一堆无用的垃圾。
当他撕到一张贴在雕花大床内侧床板上的符咒时,动作突然一顿。
这张符似乎贴得特别牢,浆糊用得很多。陈砚清用力一扯,“嗤啦”一声,符纸被撕下大半。
然而,就在符咒的背面,靠近床板的位置,竟然用厚厚的浆糊粘着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硬纸片!
陈砚清用镊子小心地将那硬纸片剥离下来,展开。
赫然是一张当票!
纸张是廉价的土黄纸,抬头印着“永安当铺”的字样和地址(位于老城厢南市)。
当品一栏用毛笔写着:“赤金镶翠寿字纹佩一件”,旁边小字标注“成色足赤,翡翠上品”。
当银数额不小——大洋一百五十元。
当票上清晰地盖着“永安当铺”的印章和一个经手人的签押,日期就在李震山死前三天!
一个家财万贯、极度迷信怕死的老军阀,竟然要偷偷典当自己心爱的、很可能原本打算用作陪葬品的贵重玉佩?
他死前三天,急需这么一大笔现金做什么?
这与他在戏院的离奇死亡,与他那些挥之不去的“冤魂”恐惧,是否有着首接的联系?
陈砚清捏着这张散发着霉味和浆糊味的当票,对着旁边记录的杜小七和正在检查符咒残留的苏挽云,冷冷道:“有意思。李老帅不仅怕鬼,还给鬼准备了盘缠?还是说…这鬼穷得连寿衣都要典当了?”
杜小七正对着一屋子符咒做鬼脸,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探长,您这话绝了!不过这鬼也够精明的啊!知道金价要跌提前出货?还是急着用钱买路打点下头的差爷?”他挤眉弄眼,随即又正色道,“说真的,这事儿透着邪性!这老棺材瓤子家底厚得流油,手指缝里漏点都够小爷我吃半辈子了,犯得着偷偷摸摸当掉这么要紧的玩意儿?这张当票绝对不寻常!”
苏挽云也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当票,点头道:“确实蹊跷。‘寿’字纹佩,通常是长辈所赐或自身备作身后之物,意义特殊。
若非遇到极其紧急、且不愿或不能动用明面钱财的事情,绝不会轻易典当。
李震山死前的恐惧和异常行为,很可能与这笔典当背后的原因首接相关。”
陈砚清将当票小心地装入证物袋,眼神锐利:“方向明确了。永安当铺,必须走一趟。李震山死前,很可能在进行一笔见不得光的秘密交易,或者…是在准备跑路?”
当票像一把钥匙,似乎即将打开通往李震山内心最后秘密的大门,也指向了凶案背后更深的迷雾。
卧室里的符咒被撕得七零八落,散落一地。
窗外,天色更加阴沉,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