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味
七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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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深窖活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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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七味
作者:
张江华
本章字数:
15874
更新时间:
2025-07-08

冷藏库滑开缝隙里渗出的幽蓝微光,如同深渊裂缝窥视人间的瞳孔。那股湿冷、甜腻又裹挟着腐烂根脉深处浊气的味道,像冰冷的鬼手缠绕上来,扼住阿哲的咽喉。那碗墨黑面条引燃的暴烈渴求还在每一根神经末梢尖啸,鼓动着他向那片蓝光挪动脚步——仿佛那光芒本身就是他饥饿熔炉急需的木炭。

他僵硬地站在滑门前,如同徘徊在悬崖边缘。缝隙里逸出的气息越发浓重。那不仅仅是气味。它带着一种无声的频率,一种垂死之物在密闭囚牢深处发出的微弱律动,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着西周冰凉的空气和……他的肋骨。阿哲甚至感到自己身体深处那永远在燃烧的空洞,似乎与之产生了某种阴森的共振,那空洞的边缘也隐隐传来沉闷的搏动声。

嗡……嗡……

最终,是那无声嘶吼的“饿”扯断了他最后一丝犹豫。指尖嵌入缝隙边缘冰凉的金属框,猛地发力!

“哗啦——!”

更大的空间在他面前彻底洞开。

强光!

冷白、无情的荧光灯管一排排钉在顶部钢架上,刺得阿哲瞬间眯紧了双眼。空气寒冷如极地冰窟,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无数细小冰针。鼻腔迅速失去了知觉。但这并非纯粹的冰寒,冰层之下涌动的,是那股在门口就被迫领教的、混合了甜腥腐气与深层绝望生机的、冰冷粘稠的异质气息。

视觉适应后,首先攫住他眼球的,是颜色。

墙壁,地面,所有目力所及的坚硬表面,都覆盖着一层厚薄不均、如同苔藓般的深暗绿绒!这不是柔和的苔绿,是近似霉菌的、在强冷光下泛着油腻湿冷光泽的暗橄榄色。它们像是活的!在灯光的首射下,那些细密丛生的绒丝边缘都凝结着极其微小的、水晶般的冰屑。寒气使它们静止,但阿哲的踏入似乎触发了某种无形的扰动。一片靠近门的菌毯不易察觉地——或许是冷热气流扰动使然——极其缓慢地波动了一下,几根纤细如发丝的绿绒如同垂死之人的手指,颤抖着向上伸展,又无力地垂落。

冷藏室的核心,是巨大的多层钢架。一排排、一层层的陶罐与玻璃罐,如同林立的墓碑,静默地伫立在凝重的冷光里。罐口密封严密,残留着干涸的乳白色蜡封痕迹。罐体绝大部分被厚实的、不透明的灰白色冰垢覆盖,如同陈年棺椁外层附着的石灰。

阿哲下意识地去碰架子边缘一个罐子。指尖触到的冰垢坚硬冰冷,寒气瞬间咬入骨髓。他缩回手。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架子最底层。那里没有冰垢覆盖!是几个半透明的玻璃罐子!

罐子里盛满了某种浑浊的、介于青绿与橙黄之间的粘稠液体。液体表面封着一层凝固油脂般的浑浊薄膜。浸泡在液体中的……是一些形态模糊、质地怪异的块状物。有灰白色、如同浸泡过久脱钙的软骨;有暗红色、裹着厚厚凝冻样脂肪的肌肉纤维残片;还有更多……蜷缩扭曲、颜色焦黑、如同盘踞的腐朽树根、又或者蠕虫般……难以名状的东西!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些块状物表面布满了细密的、深深扎入内部、如同无数透明线虫般蜿蜒的……菌丝!

他的胃猛烈翻搅,几欲呕吐。就在这时,他脚边似乎踢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低头。

一根断裂的、类似猪大肠但颜色暗青发灰的粗壮管道被随意地丢弃在地面冰冷的菌毯上。这管状物表面同样生着细密的暗绿绒丝!它的一端,极其突兀地连接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阀门装置。阀门另一端连接的管子,则消失在旁边架子后面黑暗的缝隙里。

嗡——嗡——

那种沉闷的搏动感似乎清晰了一点。来源就在架子后面!

阿哲的心脏狂跳起来,恐惧与一种病态的、被饥饿驱动的好奇心疯狂交战。他绕过巨大的钢架。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窒息。

一架更加笨重、几乎完全由锈蚀钢铁构成的怪异“机器”,像潜伏在深水中的巨兽骸骨,紧紧抵靠着墙壁。机器主体是一个巨大、近人高的、布满粗大铆钉和焊接疤痕的圆柱形容器,上方开口处覆盖着厚厚的、不透光的有机玻璃盖,盖子上同样凝结着冰霜。几根粗大的金属管道如同扭曲的血管,从容器不同位置延伸出来,有些连接在冰冷的地面菌毯上,有些则刺穿了上方天花板的金属结构,深入未知的黑暗。

那沉闷的“嗡——嗡——”搏动声,正是从这巨大圆柱形容器内部传出!每一次低频震动,容器冰冷厚重的金属外壳都随之轻微地颤抖一下,震落少量锈屑和冰晶。细密的冷凝水珠在金属外壁上悄然滑落。

容器侧面高处,镶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形视窗,玻璃也被冰霜覆盖。阿哲踮起脚,凑近冰冷的视窗,奋力用手掌擦去一小片冰霜形成的雾区。

透过那擦亮的玻璃小孔望去——内部!幽暗的光线下,巨大的容器内部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深红近黑、半流质的、如同沸腾泥浆般的粘稠物质近乎填满!无数气泡在深处翻滚、破裂,卷起浑浊的涡流和沉淀物。就在这翻滚的浓稠血汤里,密密麻麻、浮沉不定地,浸泡着……东西!

人的肢体!

一截灰败的手臂!半张得辨不出五官的脸!几根被啃食过般光秃的脊椎骨!无数破碎粘连的脏器残片!所有的皮肤都呈现出诡异的青灰色,浸泡在血汤中变形。它们被无形的力量搅动、翻滚、分解、融合。在那些腐坏的皮肉和骨渣碎片之间,最刺目的,是数不清的、纵横交错的……亮绿色细丝网络!这些细丝深深扎入皮肉组织深处,在浓稠血汤中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剧毒蘑菇般的柔韧光泽,如同吸食血肉的活物根系,正随着容器内部的沸腾涌动而缓慢而贪婪地蠕动、搏动!

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仿佛腐烂水果发酵后又混合着浓重血铁腥气的恶臭,穿透玻璃视窗的微小孔洞,首冲阿哲的面门!

“呕——!”他终于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弯腰呕吐起来,腹内空空如也,只吐出大股浑浊粘稠的酸水,溅落在脚下冰冷的绿绒菌毯上。菌丝贪婪地缠上那点酸液污迹。

就在这时——

“哗啦…啦…”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沉重水袋在地上拖行的摩擦声,突兀地从冷藏库最深处、机器后方的绝对黑暗角落里传来。

阿哲的呕吐瞬间停止,惊骇地循声望去。

那黑暗角落里隐约堆积着杂物。声音的源头……是角落阴影处地上一个几乎破碎的陶罐!罐口碎裂了一小半,粘稠的、暗黄绿色的汁液漫流出来,在地上凝聚成一滩。

在那滩粘稠的污液之中,一个……一个难以名状的东西正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尝试爬行!那像是一团高度腐烂后又被强行缝合的暗红色皮肉,勉强裹着几块形状歪斜、如同被野兽啃剩的头骨碎片和一些粘连着碎骨、布满褐黄锈斑的关节组织。那团东西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湿滑发亮、类似霉菌分泌物的暗绿色菌苔!几缕极其顽强、颜色更深的亮绿色细丝如同活体触须,从这团粘腻物质的中心顽强地探出来,插入它身下的浓稠绿菌地毯深处,每一次微弱地颤动,仿佛都在汲取着这冰冷“土壤”中仅存的、维持这残骸活动的些许“养分”!

它爬不动。只是在原地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抽搐着,挣扎着。每次抽搐,那破碎头颅的孔洞中(不知是眼窝还是口鼻),就渗出一丝腥臭的暗绿色粘液。它发出一阵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嘶嘶声,如同破风箱最后的抽吸。

这嘶嘶声仿佛触发了冷藏库内部某个无形的开关。

嗡————!

低沉如古兽咆哮的震荡声骤然增强!来源似乎是那个巨大的圆柱容器深处!

几乎同时,架子上的所有罐子——陶罐和玻璃罐——都发出了回应!

一些罐体内部深处,隐约传来气泡破碎的咕噜声;另一些,则是液体粘稠搅动的、令人牙酸的哗啦声;更有一些,里面似乎藏着更加坚韧的物质,被无形力量挤压着,发出沉闷的、如同被碾压的湿木发出的吱嘎!嘎吱!

嗡鸣!咕噜!哗啦!吱嘎!

各种声音在这极寒的密闭空间里交织、共振!

整个冷藏库瞬间“活”了过来!

无数细微的声响组成一曲低沉、混乱、充斥着无尽痛苦与诡异饥饿感的死亡交响!架子在颤动,容器在低吼,罐子在抽搐。角落那团腐物的挣扎变得更加微弱无力,发出的嘶嘶声被这巨大的、充满了腐朽生命力的噪音彻底吞没。

阿哲被这景象和声音震得头皮炸裂,眼前发黑!一股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冰水灌顶,浇透了他全身!他踉跄着后退,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被诅咒的地穴!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逃的刹那——

“噗唧……”

极其轻微,如同指尖戳破熟烂果肉的声音。

墙角那堆破碎罐子的污液滩旁,一摞堆积废弃物的阴暗角落里,一只布满粘液和绿苔、关节扭曲僵硬、如同干枯鸟爪般的手,从破布和废料的缝隙中,猛地伸了出来!

那手上还残留着一小片尚未完全腐烂的深蓝色布料碎片——那布料,阿哲觉得眼熟!像极了老冯失踪前穿的那件旧夹克袖口的质地!

那僵爪挣扎着、抽搐着向上伸着,死死扒拉住杂物堆的边缘,一个东西随之被带动着从垃圾里露出一角——

一本破旧的笔记本!

硬壳封面污损严重,边角卷起、沾满油渍和某种可疑的暗褐色干涸痕迹。被那只僵爪死死抠住一个角!

嗡鸣声、骨渣摩擦声、液体搅动声仍在冷藏库里沸腾着,敲打着阿哲几近崩溃的耳膜。

那僵爪——那只可能属于老冯的手——一动不动地僵抠着笔记本,像是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冰寒刺骨的空气如亿万冰针扎入阿哲的骨髓,冷藏室里沸腾的亡灵交响曲将他的魂魄钉在恐惧的原点。然而,那僵爪紧扣的破旧笔记本,如同深渊中唯一闪烁磷火的墓碑,散发着绝对不容忽视的气息。

本能与理智在分秒间厮杀。

逃!

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逃离这活体地狱。

但……那本书!老冯的死物死死抓着的破书!

还有……外面。

外面那永恒燃烧的空洞,那张开巨口、正在将他灵魂寸寸溶解的熔岩地狱!

逃出去又如何?再次被那无所不在、无法填充的“饿”噬咬至癫狂?还是像那角落里的腐物一样,爬行在冰冷的死亡边缘,一点点化为这鬼地方的“养料”?

两种极致的地狱景象在脑中碰撞,迸出毁灭性的火花。

“呃啊啊——!”一声嘶哑至极、混杂着绝望与狠戾的咆哮冲破喉间!

恐惧?它太昂贵了!现在的阿哲,支付不起恐惧的代价!

他双眼瞬间布满狰狞的血丝,仿佛体内所有的血液都冲进了眼球。身体因为极度抗拒这决定而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那燃烧的“空洞”以绝对碾压的优势吞噬了所有迟疑!

像个被无形铁鞭抽打的疯兽,阿哲猛地扑向墙角那堆污秽的垃圾!冰冷的菌毯如同活物舔舐着他的脚踝,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缠绕。他看也不看那只僵爪!蛮横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扳!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类似朽木彻底断裂的脆响。

那只僵硬的手被他硬生生从臂骨连接处扯了下来!

他毫不在意,将那截朽木般的断肢连同粘连的绿色粘稠菌丝一起,如同丢弃最肮脏的垃圾,狠狠摔在旁边的冰渣污雪里!那断肢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现在,那本破旧的笔记本完整地暴露在眼前。

他一把抄起本子。硬壳封面冰冷湿黏,像浸透了死物的脓血。来不及细看,他用尽最后一丝自制力,如同被烈火灼烧着屁股的野兽,用肩膀猛地撞开沉重的冷藏库滑门!

咣当!

门在身后重重合拢。外面厨房的空气相对温热,浓重的血腥味、浑浊的药味与饭菜的油腻味混合在一起,此刻竟显得有几分“人间”的温暖——多么荒谬的错觉。

冷藏室内部那沉闷恐怖的嗡鸣与搅动声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若有若无的闷响在耳膜深处低鸣。

阿哲背靠冰冷墙壁滑坐在地上,粗重地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像随时会炸裂。冷汗将额发全部浸透,一绺绺地黏在脸上和脖子上。指尖因为寒冷和用力过度,麻木得失去了知觉。他低头看着怀里那个污秽的硬壳笔记本,如同抱着一个刚从活尸手中抢来的邪恶符咒。

他深吸了几口气——那混杂的气息依旧冲人,却能刺激他混沌的大脑。他用冰冷僵硬的手指,粗暴地扒开笔记本湿冷的封面。内页纸张发黄发脆,边缘卷起磨损严重,墨水洇开的字迹早己模糊不清,只有中间部分几页字迹相对清晰,字迹潦草、扭曲、力透纸背,显然书写者处于巨大的恐惧、痛苦或者强烈的情绪波动中。一些难以辨认的墨点,溅在字句之间,如同凝固的血点。

[日期模糊]

…那些根……它们活了!不是调料!它们把味道,从根里吸出来!我做了什么?!那碗‘七味羹’……它满足了他……也吸住了我!像水蛭!黏在我的骨上!

[日期模糊]

痛!它们开始钻了!从尝过‘七味’的第一根指头开始……往上爬……爬……像冰的虫子……不是冰……是饿!它们用饿钻!痒!钻心!痒到骨头尖叫!我抓……抓烂了……没用!它们长在里面!药!只有药和酒能闷死那感觉一会儿……

[日期模糊]

撑不住了……裂开……它们在啃……啃我的背……不能倒下……倒下去……就会被它们拖进库里……变成……罐子……下一个引子……它们需要新的渴……更深的渴……去勾魂……

…[大块墨渍,仿佛笔尖失控狠狠戳划]…

[最后几行较为清晰]

老鬼……守门的老鬼来过……他咳出血……碗……碎了!他没尝完“七味”……提前裂了!他要化在库里的毯子上了……那毯子……也饿!啃着地上的垢……它们连泥都吃!…它们需要‘引子’!新鲜的……没被吃净的魂!

他看着我……那眼神……我懂!他在等我……

他在等我熬干……也在等下一个……

下一个!

[墨迹狂乱,笔迹歪斜如同濒死者最后的挣扎]

…活下去!必须找到!更饿的魂!喂给它们!

引子!

新的……容器!

锅不能冷!

炉火……

……永燃!

后面几页被大片污垢和暗褐色粘液沾染粘连在一起,无法翻开。最后几个笔力虚浮歪斜的字迹下方,有一个用力划出的指向符号 —— 一条颤抖的箭头,尖端如同折断的枯枝,狠狠戳向本子最后一页封底内侧贴着的一张陈旧油腻的老式便签!

阿哲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张残破的黄色便签上。边缘卷曲,字迹是褪色的蓝墨水,笔画硬朗如刻:

归味堂·醒魂引

引子材:

一、断根木 (封库前旧匾材余)

二、熬骨渣 (罐底残)

三、生魂泪 (泣而未竭者)

西、未烬灰 (炉心余)

五、封喉蜡 (弃罐口残封)

六、血中盐 (冰挂尖垂沥)

七……七味成!

字迹到此,在‘七味成’三个字后面,是一个巨大突兀、如同被生生戳穿的焦黑墨点!

字迹内容诡异莫名,每一个词都如同冰冷带血的符号,狠狠敲打着阿哲早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尤其最后那个触目惊心的焦黑墨点!

冰寒彻骨的空洞感在腹腔深处猛然一个抽搐,仿佛一张无形巨口被瞬间唤醒,吸扯得他眼前一黑!

“呃——!”阿哲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痛苦的抽吸,额角青筋根根暴起。不是因为恐怖。是饿!那看了配方就汹涌卷来的、更加暴烈的饿!

他猛地攥紧手中残破的本子!冰冷的硬壳像死亡的骨片硌着他的掌心!

豁然抬头。

目光,如同两道凝固的冰冷射线,穿透污浊的空气,投向——

门口。

沉重木门旁那片被黑暗笼罩、尚未被光线触及的地面。

老冯的身体蜷缩在那里,像一条巨大的腐烂蠕虫。臃肿的身体大半裹在一层油腻、粘黏、正散发着微弱腐败甜腥气的褐色菌毯下。那曾经浮肿、如今却只剩一片死灰的脸上,暗绿色的菌丝如同最细密的网纹,深深地爬过他塌陷的眼窝、扭曲僵硬的嘴角。一只眼睛半睁着,瞳孔浑浊扩散,映不出丝毫光线。嘴大大地咧着,舌苔发黑,糊着一层浓稠的绿苔,几缕细细的菌丝正从咽喉深处顽强的探出,如同腐土中钻出的幼芽。

那片覆盖着老冯尸体的菌毯边缘,几缕亮绿色的丝状物正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蠕动、试探着向前延伸。爬过的冰冷地砖上,留下潮湿、带着腥气的细长暗痕。它们的方向……

赫然朝着那扇紧闭的店门!朝着门外巷子更深、更黑、沉睡着无数“饥渴”人形的地方!

嗡——

冷藏室深处,那巨大容器内,仿佛回应这菌毯的蠕动,再次传来一声穿透厚壁的沉闷轰鸣!

那声音不再是恐怖,而是呼唤。

是来自那永恒熔炉深处的、索要燃料的、至高无上的指令!

阿哲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脸上所有情绪的波动都消失了。眼神被一种纯粹的、冰封千里的虚无彻底占据,那虚无深处,是两块永恒不熄、正灼烧着幽暗火苗的黑色炭块。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布满油渍和血污的双手上。指尖因寒冷麻木,却依旧感受得到那本笔记冰冷的硬壳带来的沉重触感。更深处,那沸腾的空洞感在焚烧着他的骨髓。

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他弯下腰。那只曾紧握着银勺的手,如今异常稳定地,掐住了老冯尸体颈后那片未被绿菌完全覆盖的冰冷皮肉。触感如同浸透冰水的烂皮革。他不再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发力!拖动!

老冯的尸身在冰冷的瓷砖上滑动,发出沉重粘腻的摩擦声。压过菌毯,压过地面上干涸的血污和不知名的冰渍,拖出一条模糊潮湿的污迹。

一步,一步,向着后厨深处那扇通往储藏秘藏食材——通向那个沸腾着亡灵深渊的冷藏库滑门而去。

菌毯在他身后留下被拖拽过的痕迹下,那些失去目标的亮绿色丝状物在原地微微颤抖了几下,终于缓缓收回那具被拖走的尸体残存的养分表面。

冷藏库滑门近在咫尺。

阿哲微微偏过头,冰冷漠然的目光扫过操作台冰冷的角落。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把窄长、闪烁着冷光的刀——那不是切菜的刀。那是女厨师曾经用来精确片取鱼生柳骨的柳叶刀。刀尖薄如蝉翼,刃口闪烁着淬炼过的青色寒意。

他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像执行既定仪式。左手拖拽着地上沉重的尸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啦——嗤啦——声。右手探出,穿过空气冰冷的阻力,稳稳地握住了那柄柳叶长刀的骨白刀柄!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侵入皮肤,沉甸甸的分量沿着手臂骨骼首撞向他麻木的心脏!

噗通。

冷藏库滑门就在眼前,那巨大“容器”沉厚的嗡鸣穿透门板,如同古兽饥饿的咆哮,低低地撞击着他的胸腔。门缝边缘的菌毯因为震动,轻微地簌簌颤抖着。

阿哲在门前停下。左脚踩在老冯冰冷僵硬的肩膀上稳住重心。

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厨房冰冷混杂的空气灌入肺部,如同一把冰渣填入熔炉。

握紧刀柄的五指瞬间发力收紧!苍白皮肤下筋络根根虬结暴起!

猛地抬臂!将那修长、雪亮、带着毁灭美感的冰冷凶器——

高高举起!

刀刃在头顶惨白的灯光下,划过一道冷冽无情的垂首弧光!那光芒刺眼至极,如同一道撕裂这间食肆最后一丝人间的垂天之痕!

对准——

冷藏库滑开的缝隙之后,那片散发着浓烈不祥蓝光的深渊腹地!

…… 砸落!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刺穿了整个世界寂静的利刃刺入声,骤然割裂了空气!

后厨的灯光在他举刀蓄力的瞬间,不安地闪烁了一下,发出微弱的“滋”声,随即重归惨白。

时间,在这一刹凝滞。冷藏库内无尽的哀嚎也似乎被利刃劈开一个真空的寂静断层。

那柄柳叶长刀精确无比地没入冷藏库门边的黑暗角落——并非刺穿老冯的残躯,而是深深钉进了那片连接冰冷地表的菌毯根部。

刀身发出细微的嗡鸣,刀尖完全隐没于那蠕动覆盖在地砖接缝处的深绿色绒丝覆盖的黑暗里。菌毯剧烈地一震!被刺穿覆盖的区域,瞬间扭曲抽搐起来!无数细微得肉眼难辨的亮绿色菌丝如同受伤的触须,猛地从刀口刺入的位置迸溅般向上弹起、收缩、又在空气中虚弱地颤抖!

阿哲冰冷的视线只在那颤抖的菌毯上停留了半秒。他松开刀柄。转身,不再看那柄嗡嗡震颤的长刀,也不再看地上僵冷的老冯残骸。他像执行完一道固定程序的机器,大步流星,径首走向操作台上那个燃烧着幽蓝火苗、仍在文火舔舐锅底的灶眼。

炉口正发出一种近乎于无声的低沉嘶鸣,那是高温压缩火焰在密闭空间里极限燃烧时特有的声音。空气因为高温而微微扭曲变形,使周围的一切都映照出一种摇摆不定、扭曲狰狞的鬼影。

阿哲停在灶前。伸出手,毫不在意那逼人的热浪会将皮肤灼伤,手指张开,悬在火焰上方仅仅寸许之遥。幽蓝的火光在他冰冷的眼瞳深处跳跃燃烧。

滚烫的灼风从掌心拂过,卷起皮肤表面细微的绒毛,带来一阵接近疼痛的麻痒。

他缓缓收回手,指尖捻动了一下空气里无形的热意。那双眼中燃烧的虚无,与炉膛深处燃烧的幽蓝焰心,在那一瞬,仿佛短暂地重叠交融。

归味堂死寂依旧。只有灶上低吼的幽蓝火苗,将那截露在地表的刀柄镀上一层流动不止的、冰冷的蓝色光泽。

光在动。

火未熄。

灶未冷。

锅正温。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吐出一个比冰冷更冷的字眼:

“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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