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章 冰冷的雨
冰冷的雨,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扎进的皮肤。
每一次吸气,都灌进腥臭的泥浆和腐烂的甜腻。喉咙被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扼住,后脑勺被一股蛮横的力量一次次砸向身下粘稠冰冷的淤泥。泥水呛进鼻腔、口腔,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只让肺里的空气更稀薄一分,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窒息…颅脑钝器伤…死因明确…’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爆开的火星,瞬间燎过濒临溃散的意识。
我是沈青瓷。法医沈青瓷。此刻正在加班解剖一具高度腐败的无名女尸。
然后…猝死?
剧痛和窒息感排山倒海般重新淹没那点火星般的清醒。濒死的恐惧如同毒藤,瞬间缠紧心脏。不!不能死!绝不能这样死在烂泥里!
“小…贱…人…” 恶毒的咒骂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在头顶炸响,每一个字都裹着浓稠的恨意和即将得逞的快意,“…跟你那…下贱娘…一起…烂透吧!”
下贱娘?
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被这股濒死的巨力强行撕扯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狠狠楔入沈青瓷的意识——破败的乡下庄院,病榻上女人枯槁绝望的脸,刻薄管事婆子的谩骂,还有眼前这张因用力而扭曲狰狞、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脸……侯府,继母王氏的心腹,张嬷嬷!
杀意,从未有过的、冰冷的杀意,瞬间冻结了所有恐惧。像一把淬了寒冰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混乱的神经。
她不再挣扎抓挠脖子上的手。那只被淤泥裹挟、冰冷僵硬的手,猛地抬起,食指和中指,凝聚着全身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带着一种解剖台上精准定位的狠绝,朝着头顶那张模糊扭曲面孔的眼窝,狠狠插了进去!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撕裂了雨幕。
扼在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消失。沉重的身体砸在旁边泥水里,发出沉闷的“噗通”声,伴随着痛苦到极致的翻滚和呜咽。
新鲜空气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浓烈的腐臭,狠狠灌进火烧火燎的喉咙、肺腑。沈青瓷蜷缩在冰冷的泥浆里,剧烈地呛咳,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断裂般的剧痛。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污泥,露出底下毫无血色的肌肤。
她侧过头。
张嬷嬷蜷缩在几步开外的泥水里,双手死死捂着脸,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水,混合着雨水和泥浆往下淌。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抽搐。
沈青瓷看着。雨水顺着她的额发流下,滑过冰冷麻木的脸颊。
没有怜悯。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近乎冷酷的平静。法医的平静。在无数尸检台上淬炼出的平静。
她动了。
双手深深插入身下冰冷粘稠的淤泥,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一点点撑起自己破碎的身体。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和撕裂般的痛楚。她拖着一条似乎完全失去知觉的腿,在泥泞中艰难地爬行,朝着那堆散发出浓烈死亡气息的、由各种模糊轮廓堆叠而成的尸丘。
尸体。新鲜的,半腐败的,高度腐败的。横七竖八,肢体扭曲地纠缠在一起。雨水冲刷着他们苍白的皮肤和深陷的眼窝,像一场无声的控诉。
沈青瓷的目光扫过,如同扫描仪扫过待检样本。最终,停在尸丘边缘一具相对“新鲜”的男尸上。尸体仰面躺着,衣衫褴褛,胸口塌陷,显然死于重击。他僵硬的手边,跌落着一把锈迹斑斑、沾满泥污的柴刀。
就是它了。
她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触碰到粗糙的木柄,猛地攥紧。柴刀很沉,冰冷的铁腥味混杂着腐臭首冲鼻腔。她拖着刀,像拖着一件趁手的工具,再次爬向那个仍在泥水中翻滚呜咽、血水不断从指缝涌出的身影。
张嬷嬷似乎感觉到了致命的靠近,捂着脸的手慌乱地挥舞,发出恐惧绝望的“嗬嗬”声。
沈青瓷面无表情地跪坐在她身侧。雨水顺着她低垂的睫毛滴落。她举起柴刀,刀刃在晦暗的天光下闪过一道浑浊的微光。
没有犹豫。没有呐喊。
只有精准而冷酷的发力。
噗嗤!
沉闷的钝响被雨声吞没大半。柴刀深深嵌入张嬷嬷的颈侧。滚烫的鲜血猛地喷溅出来,有几滴溅到沈青瓷冰冷麻木的脸上,带着生命最后的余温。她甚至没有眨一下眼。
张嬷嬷的身体剧烈地弹跳了一下,随即彻底,捂着脸的手无力地滑落,露出两个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眼窝。那双曾经充满恶毒的眼睛,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茫然地对着铅灰色的天穹。
沈青瓷拔出柴刀。血顺着刀槽汩汩流下,很快被雨水冲刷成淡粉色。她丢开柴刀,双手重新按在张嬷嬷尚有余温的胸口。冰冷的手指摸索着骨骼的轮廓,如同在解剖台上寻找下刀的标记点。
找到了。
胸骨柄下方,剑突的位置。
她双手扣住,猛地发力!咔嚓!清晰的骨骼断裂声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刺耳。她用力一掰,一截约莫三寸长、带着软骨和筋膜的惨白肋骨,被她生生从温热的胸腔里掰扯出来。
雨水冲刷着骨头上黏连的暗红组织和血丝。
沈青瓷撩开自己沾满泥泞、早己散乱打结的湿发,将那截还带着人体余温和血腥气的肋骨,如同簪子一般,冰冷、稳定地,插进了自己发髻深处。
白骨森然,斜插入鬓。
她缓缓站起身,那条受伤的腿依旧剧痛钻心,但勉强能支撑。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褴褛的衣衫,冲刷着脸上和发间沾染的泥泞与血污。唯有那截插在发间的白骨,在晦暗的光线下,白得刺眼。
她抬起头,望向雨幕深处,京城的方向。
承恩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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