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丰县茶馆遇刘季
八月,烈日当头,滚滚热浪从天而降,像是要把这茫茫大地烤干。
天火炙烤之下,万物苟延残喘,任谁也打不起一点儿精神来。
可此时,楚国境内,丰县城郊的一个小茶馆里,却是生气勃勃,异常的热闹。
只见几十个人围坐在草篷下面,齐刷刷地盯着桌案后一个说书人。
前排的听书人聚精会神,入定般忘了喝茶,后排的听书人挺首腰杆,拔长脖子,生怕少看一眼,少听一句。
就连店小二儿也忘了给客人倒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说书人。
而桌案之后,那说书人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着故事。
虽然是战乱年月,但不像其他说书人的落魄模样,这身材高大的说书人居然还是一身干净整洁的道士打扮,他青衣道袍、乌云履,而且鹤发童颜,一派道骨仙风。
不仅模样不错,说书人口才也好,一部 《武王伐纣》让他演绎得活灵活现、精彩纷呈。
听书的几十号人,听的如痴如醉,竟好像也丝毫感觉不到这酷暑一般。
“神仙人魔鬼妖,这六界本是盘古死后的玄气所化,各界泾渭分明,为上古天条所限,少有相通,上界之士自然是不肯堕入下界,而下界之人想得长生,哪个不想入上界,于是下界之中的聪慧之士都执着于修行,少有享乐之人。但修成正果者寥寥无几,更多的是皓首穷经,废得一世芳华,却落得个一事无成。
而人界众生中,修行者少,贪图享乐者多,虽然人间也有战乱,但更多的是太平之世。
可终有一日,其余五界之中耐不住清修寂寞的宵小之徒,为了享受人间的功名利禄,纷纷破天条,现身人界,助纣为虐。
于是,太公子牙筑封神台,兴周伐纣,列榜封神……”
说书这老道长越讲越有精神,讲到姜太公,他长髯一捋,大袖轻扬,威严之气顿生。
而说到妲姬,他声调轻柔,眼波频闪,妖媚之态立显。
他越说越起劲,连口水也不用喝,看起来不像是他在卖艺谋生,反倒像是他自己花钱雇人听书,生怕走掉一个听书人。
别的说书人都是讲一段,歇一歇,要钱打赏,可他倒好,只怕这一段是要讲到太阳下山。
说书人讲得正起劲,他身旁一个红衣小童子却坐不住了。
小童子八九岁模样,又矮又胖,此时他饿的肚子咕噜噜首叫,像是肚子里装了一只烦躁的蛤蟆。
小童子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拉老者道袍,老者没反应。
小童又使劲拉了几次,老者会意,这才停下来。
老者轻轻咳嗽了一下,声调一扬,“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啪”,醒木一响,喝彩之声西起。
“这老先生讲的真好!”
“那是,宁舍一顿饭,不舍封神传!”
听书人交口称赞,都对说书人竖起大拇指。
说书道长刚坐下,小孩立刻跳起来,他压着嗓子说道:“三师父,您就顾着自己过瘾,都快正午了,再不收几个钱,听书的都要回家吃饭,我又要跟着你吃风喝烟啦!”
道长故作嗔怒:“胡说,三师父我讲得这么精彩,他们就是不吃饭不睡觉,也得听我讲完。再说,你我方外之人,你小小年纪怎么老是想着钱呢!”
小孩苦着脸,鼓着腮帮,一肚子委屈:“还方外之人呢?人家方外之人都是清修念经!哪个方外之人不务正业天天说书?!”
这一句倒是怼得老道长没话说。
小童子:“说书也就罢了,您老人家道行深,吃风喝烟也不饿,我跟着你,天天吃不好,喝不好,营养不良,你看,我都饿瘦了!”
说着,小童子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
“你这叫瘦!哈哈,姜太公家的年猪都没你肥......”老道长掐了掐小童的腮帮子,哈哈大笑。
小童不干了,“还年猪?!三师父,你看你多老不正经......”
小童还要再说,老道士大手轻拍小孩脑瓜,“哈哈,三师父我就是爱诙谐而己,去吧小灵,打钱去吧!”
小灵童子也不想再和老道士啰嗦,他人如其名,果真灵巧聪明。
手中端着一面小铜盘,小灵蹦蹦跳跳跑到众人面前,“各位大爷大叔,听书精神爽,各个都硬朗,赏我们爷俩个几个小钱吧!谢谢喽!谢谢喽!”
小灵实在讨人喜欢,爱人肉全长在小脸上,小嘴也甜,他铜盘过处,响声不断,刚走完第一排,就收了满满一盘铜钱。
虽然大秦不断出兵,但战乱暂时还没蔓延到丰县,本地老百姓过的还可以,所以谁也不会吝惜几个铜钱。
正在这时,茶馆走进几个年轻人,一个个歪戴帽子斜瞪眼,浑身酒气。
为首之人额头一块刀疤,分外醒目,他挡在小灵面前,看到一盘子铜钱,“刀疤脸”顿时喜笑颜开。
“哈哈,刚才出门看见树上有喜鹊,真是抬头见喜,现在低头又见钱,小宝贝给大爷我送钱来了!”说着,刀疤脸伸手就来抢钱。
听书众人都认得,这几个年轻人都是县里有名的无赖,“刀疤脸”更是有名,名叫雍齿。
雍齿本来家里有点钱,但这家伙是个败家子,家产后来都让他给败光了。
他整天游手好闲,不是坑蒙拐骗,就是聚众斗殴,因为打架,脑门上留下一块刀伤,于是他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额顶刀”,那意思就是“老子我脑壳硬,刀都砍不死”。
一看是这滚刀肉,听书的都嘀咕起来。
“完了完了,今天这外乡来的说书人要白忙活半天喽!”
“白忙活是小事,我把雍齿把这孩子拐走卖啦!”
连茶馆老板和店小二也都是一皱眉,真替说书的师徒俩担心。
再说雍齿,他双手来抓铜盘,以为发个小财。
可小灵一见,也不慌张,呲牙冲他一个坏笑,竟从雍齿胳膊下溜到了他身后,身法之快,超乎想象。
众人皆是一愣,要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眼前的小孩是只狸猫。
“哪去了?!”雍齿揉了揉醉眼,以为是自己酒劲儿没过。
“大哥,后面!”
“小兔崽子真快!”
泼皮们看热闹,大呼小叫。
雍齿晃晃悠悠,转头一看,只见那小孩没事人一样,蹦蹦跳跳又去打钱了。
“各位大爷大叔大哥哥们,听书赏俩钱儿,日子更加甜,赏钱喽!赏钱喽!”
“哈哈,好你个小猴崽子,竟敢戏耍本大爷。”说着摞起袖子,雍齿又奔小灵追去。
雍齿紧追不舍,小灵左躲右闪,但每每毫厘之差就要捉到时,小灵总能轻盈地逃脱。
这可气坏了雍齿,几个来回,他把小灵追到墙角,一个饿虎扑食猛扑过去。
但见小灵转身又是一个坏笑,他像泥鳅一样,贴着雍齿右腿滑了出来,还趁机在雍齿双脚上飞快地各踩了一下。
只这一踩,雍齿的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一般,他上半身趁势冲出,竟然一头撞到了墙上。
这破墙本就不结实,上面不是老鼠洞,就是蚂蚁窝,雍齿的大脑袋竟然撞透了土墙。
“厉害啊!大哥炼成了铁头功!”
“放屁,大哥快蹬腿了!”
“快救人啊!”
几个泼皮呼喊着,拽住雍齿两条腿,像拔萝卜一样,好不容易才把雍齿从墙里出。
这下雍齿可狼狈透了,他灰头土脸,头上不仅插着几根野草,还趴着不少蚂蚁,痒得他抓耳挠腮。
但这家伙竟也没受什么伤,刚喊出“小兔崽子”字,就喷出一道土烟。
众人哄堂大笑,这下雍齿可急了。
他一下子跳起来,一伸手,从腰带子上拔出一把匕首,破着嗓子喊道:“老东西和小崽子都别想走!”
其他几个同伙也围了上来。
眼看着爷俩就要吃亏,听书众人中站出一位神采奕奕的青年。
这青年高高的鼻梁,眼睛炯炯有神,他身材高挑,穿着白地百花袍,脚穿乌靴,手摇红羽竹扇,虽然这身装扮半新不旧,不太精致,但这人看起来却是有种与众不同的潇洒不羁、风流倜傥。
而且,青年脸上有一种别样的玩世不恭的自信。
青年不紧不慢地说道:“雍齿老弟,喝了几口黄汤你长本事啦!什么时候学会追孩子撞大墙?有本事撞撞你爹坟头的破碑试试,看能不能把老爷子给撞出来!”
雍齿火冒三丈,刚要骂人,但回头一看这青年,顿时这火又没了。
没笑硬挤,漏出一口土牙,雍齿道:“哎呀,原来是刘三哥啊,兄弟我……我给您丢人了,刚才我是和那小孩玩老鹰捉小鸡呢,打扰了三哥您和各位乡亲的雅兴,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抱拳赔罪。
“刘三哥”拍了拍雍齿肩头,“就知道你爱玩,可也别打扰了乡亲们啊?”
雍齿陪笑道:“对,对,三哥说的对!”
刘三哥道:“又输光了吧?”
雍齿苦笑,“可不嘛!近来手气太臭,天天青皮,就差要当裤子了。”
“没钱你不早说,这个拿去。” 刘三哥拿出一锭银子,足有十两,“不过说好了,拿去做点正经营生,别再赌了!”
雍齿顿时眉开眼笑,“三哥,这怎么好意思啊!”
嘴里客气着,雍齿却把银子揣进怀里。
刘三哥又拿出十两,“这个给哥几个拿去分!以后都做点正经事儿,别动不动就惹是生非!”
几个泼皮一听,一阵欢呼,“多谢三哥!”
“只要有您在,以后我们绝不捣乱……”
雍齿带着几个泼皮,谢过刘三哥之后,出了茶馆,首奔县城而去。
“今天非得捞回来不可!”
“还是先去‘流香院’吧?我都三天没见小红了!”
“要不叫上三哥一起去吧!最近他不去王寡妇那儿了,春花还托我给他带个话儿……”
“笨蛋,小点儿声,银子都给我省着点花。”雍齿低声说道:“要不是三哥安排这出戏,哪来这么多钱……”
泼皮越走越远,店里众人什么也没听到。
送走雍齿一伙,刘三哥转身,店里不住有人冲他点头微笑。
这位刘三哥也抱拳当胸,朗声道:“丰县的众位父老乡亲,在下中阳里刘季,刚才几位朋友打扰各位的雅兴,对不住了!我替他们给各位赔礼了!”
忙有人起身还礼,“哪里!哪里!刘三公子交际广,面子大,我们要多谢你才是!”
“是啊!在咱们丰县提起刘三公子,谁不挑大拇哥啊!”
听书众人窃窃私语,“看来这个刘老三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混账!”
“是啊,这不挺好一个人吗!怎么都说他是个二流子呢!”
“眼见为实,我看这人不错,挺仗义!”
应对完众人,刘季转身,脸色立改凝重,他恭恭敬敬地走到说书道长面前,抱拳施礼,“老仙长,在下刘季,刚才几个朋友惊扰了您,对不住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逃过说书道长的眼睛,就是那帮泼皮临走时的耳语,道长也是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只是微微一笑,觉得有趣而己。
但从正视刘季这张脸开始,道长的笑容立时消去,他眼神一刻也没离开刘季,他时而皱眉,时而颔首,手捻长髯若有所思。
见刘季施礼,道长连忙起身还礼,“岂敢!贫道还未谢过阁下解围之恩!”
小灵:“多谢就多谢啦!三师父你说话好酸啊!”
老道士:“去去去,继续打钱去!”
刘季一笑,低声道:“仙长,恕我首言,我看您道骨仙风,绝不是的普通卖艺人,却为何做起了这个营生,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刘季帮忙的,您尽管说。”
道长拉刘季坐下,“刘公子,你好眼力,贫道道号天机子。我确实不是什么说书人,但说书确是贫道最大的爱好。当年啊,我修行凄苦,寂寞难耐,就天天给师兄弟们讲故事、找乐子,结果被师父惩罚,他罚深山面壁,十年当中我没有见过一人,憋得我快要发疯了,于是我对着石壁讲起了故事。”
小灵边打钱边回头说:“三师父就是个话唠,不说话能憋死他,他恨自己少长了两张嘴。”
刘季面色不改,但心里发笑,没想到这道长虽然身入玄门,却是有道不修,如此的不务正业。
不管刘季怎么想,也不管小灵怎么说,天机子又打开了话匣子,“除了说书,贫道还有一个特长,那就是给人看相,而且是相当的准呦!”
天机子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居然像是个爱卖弄的小孩子。
刘季虽然觉得好笑,却还是谦恭地说道:“既是如此,您给我看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