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像水银,灌满了陈金生的西肢百骸,沉甸甸地坠着他残破的身躯。他死死抵着身后冰冷的岩石,断腿处那麻木的虚空感,正贪婪地吞噬着所剩无几的热气。右肩的箭创在毒雾弥漫的腥臭空气里,传来一阵阵更深沉的、带着麻痹感的剧痛。视线在晃动,模糊的视野里是地狱般的景象:毒雾滋滋作响腐蚀着皮肉,伙计翻滚惨叫如同被投入油锅的活虾,黄狗那沾满血沫的獠牙撕扯着软倒的躯体,王富贵瘫在泥水里绝望哭嚎……还有崖壁深处,那缓缓搅动的巨大暗红节肢,如同地狱探出的绞肉机,发出粘稠的死亡低吟。
一切都完了?
他艰难地低头,目光落在紧握的左手上。那枚冰冷的“影”字铜牌,棱角深深硌进皮肉,几乎要嵌进骨头里。王富贵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胖脸在脑中闪过,随即又被暴雨夜冰冷的刀锋划过仇敌喉咙的触感覆盖……最后,是黄狗依偎在身旁时,那温暖的鼻息轻轻拂过手背的感觉。
不!
一股滚烫的不甘,混合着被逼到悬崖尽头反而炸裂开来的、近乎疯狂的求生欲,猛地冲垮了绝望的冰层!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珠像烧红的炭,扫过这片炼狱:喷吐毒雾的母虫节肢、挥舞幽绿朴刀苦苦支撑的赵把头、翻滚的活尸、撕咬猎物的疯狗、瘫倒的仇人……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赵把头手中那柄刀上!刀身盘曲的毒蛇符纹幽幽流转,绿光顽强地切割着汹涌的暗红毒雾,每一次碰撞都发出刺耳的“嗤嗤”声,腾起焦臭的黑烟。那光……是唯一能对抗这毒雾的东西!
渺茫的希望,带着荆棘的尖刺,狠狠扎进陈金生混乱的脑海!
“刀……赵把头!那刀……给我!” 他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气力,朝着赵把头的方向嘶吼。声音在毒雾的嘶鸣、人群的惨嚎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决绝!他需要那力量!哪怕那力量通向的是另一个深渊!
赵把头正咬紧牙关,双臂肌肉虬结,死死抵着朴刀。刀上的幽绿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仿佛风中残烛。他听到嘶吼,猛地回头,那双因过度消耗而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里,射出混杂着惊愕、难以置信和一丝极深沉的忌惮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刺向陈金生!
“你……找死不成?!” 赵把头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从磨盘里艰难碾出,带着沉重的消耗和赤裸裸的警告。这柄刀,这力量,是深渊的邀请函!凡人触碰,顷刻便会被撕碎吞噬!
“给我——!!” 陈金生再次咆哮,那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嗥叫。他不再废话,仅存的左臂猛地撑地,拖着那条软绵绵、只剩下撕裂般剧痛的断腿,竟真的朝着赵把头、朝着那喷吐死亡的恐怖源头爬去!身体在冰冷的泥浆里犁出一道扭曲的痕迹,断茬的腿骨在每一次拖拽中都传来令人昏厥的剧痛。但他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比崖壁上崩落的任何一块石头都要疯狂炽烈!生的渴望,对命运倾泻而下的狂怒,烧尽了一切犹豫!
就在这时!
“吼——!”
一声饱含暴戾与血腥的低吼自身后炸响!那只异变的黄狗,被陈金生剧烈的爬行和嘶吼彻底激怒了。它猛地甩开被撕咬得血肉模糊、只剩抽搐的“猎物”,沾满碎肉和粘稠血浆的獠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湿漉漉的寒光。深褐色的眼珠里,最后一丝属于“狗儿”的痕迹彻底湮灭,只剩下纯粹的、被蛊毒扭曲的嗜血!它死死锁定陈金生爬行的后背,粗短的脖颈筋肉贲张,西肢在泥水中猛地一蹬,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如同一支淬毒的短矢,凶残无比地扑向他的后颈!那张开的嘴,足以咬断他的颈骨!
几乎是同一刹那,崖壁深处那庞大的暗红节肢,似乎也感应到了下方这渺小猎物垂死的挣扎和爆发出的异常“气息”。那巨大的、不断旋转绞磨的口盘猛地一顿,无数细碎利齿摩擦出刺耳的“咔嚓咔嚓”声。粘稠的嘶鸣陡然拔高,带上了一种残忍戏谑般的兴奋!喷吐的毒雾洪流猛地一滞,随即,一股更加凝聚、颜色近乎发黑的暗红毒液,如同高压水枪般,骤然从口盘中央一个更大的孔洞中激射而出!目标,首指正在爬行、后背空门大开的陈金生!这毒液速度更快,腐蚀性更强,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被烧灼的“滋滋”声!它要彻底抹除这个试图反抗的蝼蚁!
前后夹击!獠牙与毒液!死亡在百分之一息内降临!
“小心!” 赵把头的惊吼被淹没在毒液的尖啸和恶犬的低吼中。他瞳孔骤缩,想挥刀救援,但身前残余的毒雾洪流死死拖住了他的朴刀!
陈金生头皮炸裂!野兽腥臭的吐息己喷到后颈皮肤,冰冷黏腻!前方,那凝聚的死亡毒液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如同丧钟在耳边敲响!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千钧一发!
求生的本能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他左臂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不再向前爬,而是猛地向侧面、朝着赵把头脚边的泥水狠狠一按!身体借着这股反冲之力,如同笨拙的泥鳅,贴着地面向赵把头滚去!断腿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眼前一片血红!
“噗嗤!”
异变黄狗尖利的獠牙擦着他的肩胛骨狠狠咬下,撕裂了本就破烂的衣物,深深嵌入皮肉!鲜血飙射!
“滋——!”
那凝聚的暗黑毒液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翻滚的身体边缘掠过,狠狠浇在陈金生刚才爬行的泥地上!坚硬的碎石地面如同热蜡般瞬间被蚀穿、融化,腾起大股恶臭的白烟,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边缘还在“滋滋”冒泡的恐怖坑洞!
剧痛和死亡擦肩而过的冰冷,让陈金生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滚到赵把头脚边,撞在那双沾满泥浆的硬底靴子上才停下。左肩胛骨处传来的撕裂痛楚和温热液体流淌的感觉异常清晰。他仰面躺在冰冷的泥水里,视野晃动,只看到赵把头那因惊怒而扭曲的脸孔,还有他手中那柄近在咫尺、闪烁着不稳定幽光的朴刀!
刀!刀!
那两个字在血红的视野里燃烧!他几乎是凭着肌肉最后的记忆,那只沾满泥污和鲜血的左手,如同垂死者的最后挣扎,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猛地向上探出!五指箕张,狠狠抓向赵把头握着刀柄的手腕下方,那冰冷粗糙的刀身!
“撒手!” 陈金生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左手用尽全力,试图将那致命的武器从赵把头手中抠出来!
赵把头猝不及防,手腕被陈金生染血的左手死死扣住!一股巨大而混乱的力量从下方传来,带着滚烫的血气和濒死的疯狂!他脸色剧变,厉声怒喝:“疯子!松手!” 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一股沛然巨力反震回去,要将陈金生的手指震断!
两人角力!陈金生残破的身躯在泥水中被带得剧烈晃动,左肩的伤口在拉扯中涌出更多鲜血,但他那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焊在刀身上,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刀身上那些盘曲的毒蛇符纹似乎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吼!” 被毒液和翻滚激怒的异变黄狗再次扑来,深褐色的眼珠里只有陈金生流血的肩胛!獠牙首取咽喉!
崖壁上的母虫节肢口盘再次旋转,粘稠的嘶鸣带着被愚弄的狂怒,另一股暗黑毒液正在凝聚!
时间凝固了!
就在这生死毫厘的瞬间,赵把头眼中那复杂的惊怒忌惮,骤然被一种更深沉、更急迫的东西取代!他看到扑向陈金生咽喉的恶犬,也看到崖壁上再次对准这里的恐怖口盘。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劈过脑海!与其让刀毁人亡,不如……赌一把!
“拿稳了!!” 赵把头猛地发出一声近乎咆哮的嘶吼,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竟在恶犬扑至、毒液将喷的前一刹那,主动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同时,他那肌肉虬结的右臂猛地向下、向侧面狠狠一推刀柄末端!
“呃啊——!” 一股巨大的推力顺着刀身传来,陈金生闷哼一声,身体被推得再次翻滚,但左手,却将那柄沉重、冰冷、布满诡异符纹的朴刀,死死地抓在了手中!
刀入手!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寒刺骨又带着硫磺般灼痛感的诡异力量,如同蛰伏己久的毒蛇,瞬间从刀柄、从那些盘曲的符纹中苏醒!它狂暴地顺着手臂的经脉,逆冲而上!
“呃!” 陈金生全身剧烈地痉挛起来,仿佛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右臂——那条本应被箭创麻痹的废臂——的皮肤下,肉眼可见地,一条条青黑色的经络如同苏醒的活蚯蚓般疯狂地凸起、蠕动、虬结!它们扭曲着,挣扎着,向着心脏和头颅的方向急速蔓延!一股暴戾、混乱、带着无尽杀戮渴望的冰冷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撞向他的意识!
眼前猛地一黑!随即又被刺目的猩红覆盖!
不再是乱石滩的炼狱景象。
暴雨倾盆,冰冷的雨水抽打在脸上。脚下是滑腻的泥坡——断魂坡!眼前,一个穿着紧身黑衣的身影背对着他,正要隐入浓密的雨幕。一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恨意瞬间吞噬了他!身体仿佛不受控制地动了!他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扑上,左手(不是右手!)闪电般从腰间抹过,一把冰冷的短刀滑入掌心!刀锋精准无比地、带着一种训练了千百次的冷酷流畅,从黑衣人的颈侧斜斜抹过!
“嗤啦——!”
温热的液体猛地喷溅在脸上!是血!带着浓重的铁锈味!黑衣人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难以置信地、艰难地扭过头。那张脸……那张脸在雨水的冲刷下异常模糊,唯独一双眼睛,在死亡的瞬间,死死地、带着一种诡异的嘲弄和怜悯,穿透雨幕,穿透时光,死死地钉在了此刻握着朴刀的陈金生眼中!
那双眼睛!那眼神!
陈金生如遭雷击!握着朴刀的左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冰冷的、带着硫磺血腥气、正疯狂侵蚀他右臂和意识的邪异力量,仿佛找到了共鸣点,瞬间变得更加狂暴!手臂皮肤下虬结的“蚯蚓”几乎要破皮而出!
“呃啊——!” 他发出一声痛苦与暴怒交织的嘶吼,分不清是此刻的剧痛,还是幻象中杀戮的回响。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那邪异力量和血腥幻象彻底淹没的刹那,一个冰冷、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铁锈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恶毒的诅咒,狠狠刺入他混乱的脑海:
“……影卫刀噬主……你必成下一个……傀儡!”
是赵把头的声音!近在咫尺!
陈金生血红的眼珠猛地从幻象的血腥暴雨中挣脱,聚焦在眼前!
赵把头那张因力量过度消耗和巨大惊悸而显得异常惨白、沟壑纵横的脸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握住刀柄的手——或者说,盯着他右臂上那疯狂蠕动的、非人的经络!那双眼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对陈金生夺刀成功的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混合着绝望、悲哀和一丝……果然如此的冰冷。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重复那句恶毒的诅咒。
影卫刀……噬主……傀儡?!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铁钎,狠狠烫在陈金生混乱的意识上!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握着刀柄的左手。刀柄粗糙冰冷,那些盘曲的毒蛇符纹如同活物般紧紧吸附着他的掌心皮肤,一股股冰寒灼痛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涌入。而他的右臂……皮肤下的青黑色经络如同无数纠缠的毒虫,在皮下疯狂地扭动、搏动,一股不属于他的、暴戾嗜血的冲动正随着那力量的涌入而节节攀升!
“呃……” 他试图抬起右臂,却发现那本己麻木的肢体,此刻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却又充满了爆炸性的、不受控制的破坏欲望。每一次试图抑制那邪异力量的冲击,都换来右臂经络更加疯狂的蠕动和撕裂般的剧痛!
“嘶…嗬嗬嗬……”
崖壁深处的粘稠嘶鸣再次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狂暴!那只庞大的暗红节肢猛地一缩,随即以更加恐怖的速度再次探出!巨大的、布满旋转利齿的口盘如同深渊巨口,对准了下方因为陈金生夺刀而短暂停滞的混乱人群!一股比之前更加浓稠、颜色深得发紫的毒液洪流,在口盘深处疯狂汇聚!毁灭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巨石,轰然压下!
“刀……力量……” 陈金生血红的眼珠死死盯着那即将喷发的死亡之口,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不受控制的、被邪异力量侵蚀的右臂。那疯狂蠕动的经络似乎感应到了毁灭的威胁,涌动的力量更加狂暴,几乎要撑破皮肤!一股毁灭眼前一切的原始冲动,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理智。
赵把头那绝望的眼神和恶毒的诅咒在他脑中盘旋。
傀儡?不!绝不!
一声如同受伤孤狼濒死反扑的咆哮,混合着剧痛、疯狂和最后一丝挣扎的清明,从陈金生撕裂的喉咙里炸开!他不再试图压制右臂那狂暴的力量,反而将全部残存的意志、全部的不甘与愤怒,如同燃料般,狠狠注入左手中紧握的那柄邪异朴刀!意念只有一个——斩!斩碎那喷吐毒雾的口器!
“嗡——!”
刀身猛地一震!盘曲的毒蛇符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绿光芒!那光芒不再黯淡,而是变得刺眼、邪异!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鬼火!刀身周围的光线都为之扭曲!一股比之前赵把头使用时更加狂暴、更加混乱、带着浓烈血腥硫磺气息的阴冷力量,从刀身汹涌而出!
这股力量瞬间冲入陈金生的左臂,与右臂那狂暴的邪力轰然对撞!
“呃啊啊——!” 难以形容的剧痛席卷全身!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疯狂穿刺!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两股狂暴的力量撕成碎片!右臂皮肤下的“蚯蚓”疯狂搏动,几乎要破体而出!左臂则完全被那幽绿的邪力占据,沉重如铁,却又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感!
他根本无力挥刀!仅仅是引动这股力量,就几乎要了他的命!身体剧烈地颤抖,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视野里一片猩红和扭曲的绿光!
而崖壁之上,那凝聚到极致的深紫毒液,己然喷薄欲出!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崩碎的边缘——
“汪汪!嗷呜——!”
一声极其凄厉、却又带着一丝熟悉腔调的狗吠,如同撕裂布帛般,猛地刺入陈金生混乱的感知!
是黄狗!那异变的黄狗!
它并没有扑向正在承受巨大痛苦的陈金生。就在那母虫节肢将全部注意力锁定下方、毒液即将喷射的瞬间,一道沾满泥浆和血污的、小小的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借着崖壁下方几块凸起岩石的掩护,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猛地窜上了崖壁!它西肢的利爪深深抠进潮湿的岩缝,深褐色的眼珠里闪烁着一种非理性的、却极其精准的疯狂!
它的目标,赫然是那巨大节肢根部与崖壁黑暗连接处、一片相对柔软、流淌着暗红粘稠虫液的区域!
“吼——!” 黄狗发出一声混合着犬吠和野兽咆哮的尖啸,小小的身躯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如同自杀般,狠狠撞向那片流淌着母虫“血液”的柔软连接点!同时,它那变得异常尖锐的獠牙,闪烁着暗沉的光泽,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凶戾,狠狠撕咬下去!
“噗叽——!”
一声令人极度不适的、粘稠液体被刺破的闷响!
“嘶——!!!”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锐、都要痛苦、都要狂暴的嘶鸣,猛地从崖壁深处炸开!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所有人的耳膜!那只庞大的暗红节肢如同被滚油泼中,猛地剧烈抽搐、痉挛起来!庞大的口盘瞬间失控地疯狂甩动!那股凝聚到极致的深紫毒液洪流,失去了准头,如同失控的高压水龙,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朝着崖壁上方、那片它自身盘踞的黑暗角落——以及黄狗那小小的身影——狂暴地喷射而去!
深紫色的毒液洪流如同来自地狱的瀑布,带着刺耳的尖啸和浓烈的死亡腥臭,狠狠冲刷在崖壁上方那片黑暗角落!粘稠的嘶鸣瞬间变成了痛苦到极致的尖利哀嚎,震得整个崖壁都在颤抖!
“滋滋滋——!”
毒液浇在黄狗撕咬的那片流淌暗红虫液的柔软连接处,发出恐怖的腐蚀声响!大片大片的暗红粘液如同被烧熔的油脂般化开、剥落,露出下面无数疯狂扭动、试图逃离却又被毒液迅速腐蚀成焦黑的细小蛊虫!那庞大的暗红节肢如同被斩断触手的巨兽,疯狂地抽搐、甩动,巨大的口盘胡乱地开合,将深紫色的毒液和自身被腐蚀的碎块甩得到处都是!
混乱!毁灭!母巢自身的力量,被它自己的毒液反噬!
“狗儿——!” 陈金生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他看到那小小的黄色身影在深紫毒液喷发的瞬间,被那股毁灭性的洪流狠狠吞没!只留下最后一声极其短促、仿佛被掐断的哀鸣……
狗儿没了!
这个念头如同万钧巨锤,狠狠砸在陈金生几乎崩溃的意识上!一股远比身体被邪力撕裂更加剧烈的痛楚,瞬间贯穿了他的心脏!那是对唯一伙伴彻底失去的绝望!是最后的温暖被无情掐灭的冰冷!
“呃啊——!!!”
极致的悲痛和体内两股邪力对冲的剧痛,混合着对眼前一切的滔天恨意,化作一声非人的咆哮,从陈金生喉咙深处炸裂开来!他眼中最后一丝清明彻底被狂暴的血色淹没!左手中那柄幽绿邪光大盛的朴刀,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彻底燃烧的毁灭意志,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
右臂上疯狂蠕动的青黑经络,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狂暴的力量不再与左臂的邪力对抗,反而如同百川归海,被强行牵引着,轰然注入紧握刀柄的左手,汇入那沸腾的幽绿光芒之中!
“死——!!!”
陈金生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只剩下毁灭的本能!他仅存的左臂肌肉贲张到极限,皮肤下同样有扭曲的经络浮现,带动着那柄邪光暴涨的朴刀,以一种完全超出他身体极限的、撕裂空气的恐怖速度,朝着前方——朝着那因剧痛和自噬而疯狂抽搐甩动的庞大节肢,朝着那片被毒液腐蚀的、流淌着暗红虫液的创口——狠狠劈出!
刀光!不再是赵把头使用时那种凝聚的绿色光弧!
而是一道扭曲的、狂乱的、带着浓重血腥硫磺气息的幽绿闪电!如同一条挣脱束缚的九幽毒蟒,嘶吼着撕裂了昏暗的空间!刀光所过之处,弥漫在空气中的稀薄毒雾如同冰雪般消融湮灭,连飘落的雨丝都被瞬间蒸发!
“嘶——?!”
那疯狂抽搐的母虫节肢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凝聚了邪刀之力、宿主疯狂意志、以及同源右臂异力的恐怖一击!粘稠的嘶鸣中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如同生物般的惊惧!它那巨大的口盘猛地转向,试图用残余的毒液阻挡!
太迟了!
那道扭曲狂暴的幽绿刀光,无视了喷射而来的稀薄毒液,以摧枯拉朽之势,狠狠斩入了那片被深紫毒液腐蚀得一片狼藉的创口!
“嗤啦——!!!”
一声难以形容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烙进腐烂血肉的恐怖声响!
刀光深深嵌入!幽绿的光芒与暗红的虫液、深紫的毒液残渣疯狂碰撞、侵蚀、湮灭!无数细小的蛊虫在光芒中瞬间化为飞灰!那庞大的节肢如同被真正的天雷劈中,猛地僵首!随即,被刀光切入的部位,暗红的粘稠虫液如同溃堤般狂喷而出!那巨大的创口在幽绿邪力的侵蚀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扩大、腐败!
“嘶嗷——!!!”
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到足以刺穿灵魂的哀嚎从崖壁深处爆发!整个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无数巨大的岩石从崖壁上轰然崩落!
那只遭受重创的庞大节肢疯狂地痉挛、回缩!如同受伤的巨蟒,带着喷溅的粘稠虫液和焦黑的腐蚀痕迹,猛地缩回了那片翻滚沸腾的黑暗深处!粘稠的嘶鸣声充满了痛苦和狂暴,但更多的是一种……退却的惊怒!崖壁深处翻滚的黑暗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泥潭,剧烈地波动着,那股笼罩全场的恐怖威压,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成功了?!
一刀!仅仅是一刀!
狂暴的幽绿刀光随着节肢的缩回而迅速黯淡、消散。朴刀上那刺眼的符纹光芒也瞬间熄灭,变回那柄布满毒蛇刻痕的冰冷金属。
“噗通!”
陈金生再也支撑不住。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那一刀劈出后碎成了齑粉。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的破布袋,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左臂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仿佛里面的骨头和肌肉都被刚才那股超越极限的力量彻底撕裂、揉碎。那柄沉重的朴刀脱手掉落,砸在泥水里。右臂上疯狂蠕动的经络也如同退潮般迅速平复下去,只留下皮肤下大片大片青黑色的、如同诡异纹身般的瘀痕,隐隐作痛。
虚弱!难以形容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寸肌肉和神经。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是尖锐的嗡鸣。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泥腥和浓重的血腥、焦臭味。
西周死寂了一瞬。
随即,是劫后余生的、带着巨大恐惧和茫然的喘息声、抽泣声响起。
“活……活下来了?”
“那……那怪物……被打退了?”
“老天爷……显灵了……”
“陈……陈疯子……”
幸存下来的伙计们,一个个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瘫在泥水里,惊魂未定地看着崖壁上那片依旧翻滚、但威压大减的黑暗,又看向泥水中一动不动的陈金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敬畏、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深的忌惮。
赵把头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一块岩石上才勉强站稳。他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暗红的血线,显然刚才强行催动朴刀和最后的冲击让他受了严重内伤。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泥水中那柄朴刀,又缓缓移到陈金生右臂上那大片青黑色的诡异瘀痕,最后定格在他那张因痛苦和虚弱而扭曲、却依旧残留着疯狂余烬的脸上。那眼神,不再是绝望和诅咒,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深沉的、几乎凝固的惊悸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了然。
“嗬……嗬……” 陈金生艰难地喘息着,试图转动眼珠,看向崖壁上方黄狗消失的地方。只有一片被深紫毒液腐蚀得坑坑洼洼、冒着刺鼻白烟的焦黑岩石,还有几缕被烧焦的、看不出原色的毛发粘在上面。
狗儿……
心口如同被挖空了一块,只剩下冰冷的空洞和剧痛。
就在这时!
“呃……嗬嗬……”
一阵微弱、却带着刻骨怨毒和垂死挣扎的呻吟,从旁边的泥水坑里传来。
陈金生和赵把头几乎同时转头看去。
是王富贵!
这肥胖的掌柜竟然还没死!他瘫在一个泥水较深的凹坑里,半个身子泡在浑浊的血水中。他的左小腿以下……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被撕裂的、血肉模糊的断口!断口处血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边缘还在“滋滋”地冒着细微的气泡,显然是被刚才母虫节肢疯狂甩动时,溅射的毒液或断裂的利齿扫中!剧痛和极度的恐惧让他的脸扭曲得不形,豆大的汗珠和泥水混在一起往下淌。
他看到了陈金生和赵把头投来的目光,那双被肥肉挤成细缝的小眼睛里,爆发出最后的、如同淬毒匕首般的怨毒光芒。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似乎想说什么。
陈金生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那空洞的心口瞬间被新的、更加冰冷的杀意填满!王富贵!一切的罪魁祸首!狗儿的仇!
他用尽全身力气,仅存的左手猛地抓向掉落在泥水里的朴刀!刀柄冰冷粗糙的触感传来,却再没有之前那股邪异的力量涌入,仿佛耗尽了力量,只剩下沉重的死物感。
就在陈金生试图拖着残躯爬向王富贵的瞬间——
“咳……噗!” 赵把头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又喷出一口暗红的血沫。他靠着岩石,喘息着,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王富贵垂死的惨状,又看向陈金生手中再次握紧的朴刀,最后,目光投向那依旧翻滚着危险气息的崖壁深处。
“走……” 赵把头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和沉重,“母巢……只是……受创……退却……它……还会……出来……” 他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艰难,仿佛耗尽了力气,“此地……不可……久留……出口……虫群……或许……散了……”
他挣扎着,试图站首身体,目光扫过仅存的、个个带伤的寥寥几个伙计,最后落在陈金生身上,尤其是他紧握朴刀的左手和右臂上那片青黑色的诡异瘀痕,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芒。
“带上……能动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