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上的那场风波,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傅云宪心中积压己久的焦虑和不安。
他开始失眠。
深夜里,苏晚常常能感觉到,身边的人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有时候,她甚至能听到他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
她知道,他又在做噩梦了。
那些关于战场、关于鲜血、关于牺牲的画面,像跗骨之蛆,依然在黑暗中,纠缠着他。
退役,并没有让他真正地远离那片硝烟。反而,因为脱离了那个熟悉的环境,失去了战友的陪伴,他内心的创伤,在一种看似平静的生活里,被无限地放大了。
他开始变得沉默,眉宇间总是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他不再去研究菜谱,也不再和扫地机器人“战斗”,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对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一坐就是一下午。
苏晚看着他日渐消瘦的侧脸和眼底的青黑,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知道,她必须做点什么了。
这天晚上,傅云宪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满是冷汗。
苏晚打开了床头灯,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又梦到他们了?”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月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身体,还在微微地颤抖。
“傅云宪,”苏晚将脸贴在他宽阔而滚烫的后背上,“我们谈谈,好吗?”
她将他拉到客厅的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然后,以一个心理医生的身份,开始了一场迟到了七年的“治疗”。
她没有问他梦到了什么,也没有说那些“都过去了”之类的空洞安慰。
她只是引导着他,让他去诉说。
“你告诉我,你现在,最害怕的是什么?”
傅云宪捧着水杯,看着杯中摇曳的水光,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怕……我没用了。”
他说,“我以前总觉得,我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的。我的枪法,我的格斗技巧,我的战术指挥能力……那是我所有的价值所在。可现在,这些都没用了。”
“我学不会你们那些人情世故,也搞不懂那些复杂的商业规则。我甚至……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做不好。”
他抬起头,看着苏晚,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眸里,此刻却充满了迷茫和自我怀疑。
“晚晚,你说,一个连自己的价值都找不到的人,一个连自己的妻子都快要养不起的男人,他是不是……一个废人?”
他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捅在苏晚的心上。
她伸出手,握住他冰冷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
“傅云宪,你听着。你的价值,从来都不是由那身军装,或者那些杀敌的本领来定义的。”
“你的价值,在于你的坚韧,你的勇敢,你的担当,你的善良。在于你明明自己伤痕累累,却还想着要为别人撑起一片天。在于你明明心里怕得要死,却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身前。”
“这些,才是你最宝贵的东西。它们刻在你的骨子里,融入你的血液里,谁也夺不走,永远也不会消失。”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至于你说的……养不起我。”
她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傅先生,你是不是忘了,你太太我,现在可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心理专家。我的预约,己经排到明年了。所以,就算你真的在路边摆摊修自行车,我也能把你,和我们未来的十个孩子,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他看着她,看着她亦嗔亦喜、泪中带笑的样子,那颗冰封己久的心,终于,被彻底融化了。
他伸出手,将她狠狠地揉入怀中,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的生命里。
“苏晚,”他低声说,声音里是无法抑制的颤抖,“我何德何能……”
“嘘。”她伸出食指,抵住了他的唇,“不许说这种话。我们是夫妻,是战友。你的荣耀,我与你共享。你的伤痛,我与你共担。”
她捧起他的脸,主动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再是为了安抚,不再是为了治愈。
而是,全然的,平等的,灵魂与共的爱。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于空。
屋内,两颗饱经风霜的心,终于,在这一刻,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再无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