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祭坛的血腥与法理的轰鸣仿佛还在耳畔回荡。少司命被律令反噬后那抹染血的紫纱,如同烙印般刻在韩非眼底。祭典最终在一片狼藉与各方势力的猜忌中草草收场,五国王侯各怀心思离去,留下满地狼藉和无声的硝烟。韩非拖着几乎散架的身躯回到新郑,左肩的旧伤在强行引动礼法规则后,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铁钩反复撕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钻心的痛。逆鳞剑在鞘中沉寂,剑格处的微温也彻底冷却,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量,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空虚感。
刚踏入紫兰轩,甚至来不及喝上一口热茶,一道裹挟着血腥与湿冷寒气的白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撞开雨幕,出现在韩非面前。
是卫庄。
他白发湿透,紧贴在棱角分明的脸上,玄衣多处撕裂,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边缘凝结着诡异的冰霜。但这并非关键。他怀中,横抱着一个火焰般的身影——焰灵姬。
曾经如同烈焰般炽烈、骄傲的百越巫女,此刻却如同一朵被暴风雨摧残殆尽的残花。她双目紧闭,小麦色的脸庞苍白如纸,嘴唇泛着青紫。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心口——一截半尺长、通体剔透如水晶、却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冰棱,如同恶毒的獠牙,深深贯入她的左胸!冰棱周围,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血管如同冻结的蛛网般凸起,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让那冰棱微微颤动,渗出丝丝暗红的血珠,又在瞬间冻结成细小的血冰晶。
“血衣堡外…伏击…”卫庄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罕见的急促和一丝压抑的暴怒,“白亦非…亲自出手…冰刺入心…有古怪寒气侵蚀!”
韩非瞳孔骤缩!血衣侯的报复,来得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狠!这绝非寻常冰刺,而是凝聚了白亦非本源寒气的致命杀招!
“镜湖医庄!”韩非没有丝毫犹豫,强压下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和身体的虚脱感,“只有端木姑娘能救她!走!”他抓起桌上的逆鳞剑,冰冷的剑鞘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定。卫庄二话不说,抱起焰灵姬,三人如同三道融入暴雨的流星,冲出紫兰轩,朝着城外镜湖方向疾驰而去。
镜湖医庄,本应是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然而今夜,这里只有地狱般的景象。
暴雨如天河倒灌,疯狂抽打着湖面,激起迷蒙的水雾。狂风卷过,将原本清雅的药圃践踏得一片狼藉,珍贵的草药或被连根拔起,或被泥浆淹没。更可怕的是医庄的核心——那座由青石垒砌、日夜飘散着药香的药庐!
熊熊大火!即便在瓢泼大雨中,那火焰依旧顽强地燃烧着,带着一股油脂和药材混合的刺鼻焦糊味!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质的梁柱门窗,将里面存放的无数珍稀药材、研磨好的药粉、甚至端木蓉半生心血的研究手稿,统统化为翻滚的黑烟和飞灰!火光映照着暴雨,将天地染成一片凄厉的红黑。
药庐前的空地上,端木蓉呆立在滂沱大雨中。她身上的素白衣裙早己湿透,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单薄而僵首的轮廓。雨水顺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那双总是冷静、专注的眸子,此刻空洞地望着燃烧的药庐,里面跳动着绝望的火焰倒影。她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沾满了泥泞和灰烬,微微颤抖着。
卫庄抱着焰灵姬,如同冰冷的煞神,首接闯过燃烧的废墟,踏着焦黑的木炭和滚烫的积水,停在端木蓉面前。浓烟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救她。”卫庄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如同他鲨齿剑的锋刃,首接抵在了端木蓉纤细而冰冷的咽喉上!冰冷的金属触感和刺骨的杀意,瞬间刺穿了端木蓉的绝望麻木。
端木蓉的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缓缓聚焦,从燃烧的药庐移到了卫庄怀中那个生死不知的身影上。当她的目光触及焰灵姬那极具异域风情的深邃五官、小麦色的肌肤,尤其是心口那根散发着熟悉又憎恶的极寒气息的玄冰刺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猛地扭过头,视线死死钉在药庐残骸旁,一面在暴雨和火光中依旧倔强矗立的青石碑上!
石碑顶端刻着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三不救!
下方是刀劈斧凿般深刻的铭文:
一不救:情深难舍,牵绊医心者!
二不救: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者!
三不救:非我族类,非韩邦子民者!
石碑被雨水冲刷得冰冷刺骨,字迹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端木蓉的眼睛和灵魂。
“看清楚!”端木蓉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被压抑的痛苦而尖锐颤抖,她指着石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控诉,“此女!百越巫女!焰灵姬!助天泽为虐,屠戮我韩国边境三村,妇孺老幼皆不放过!累累血债,罄竹难书!”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针,射向昏迷的焰灵姬,“她属第二条——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者!更属第三条——非我族类,非韩邦子民者!两条皆犯,绝无生机!你让我救她?休想!”
药庐燃烧的噼啪声,暴雨的轰鸣声,在此刻都成了死寂的背景。卫庄的鲨齿剑纹丝不动,金色的瞳孔中杀意如同实质般翻涌,几乎要将端木蓉冻结。他不在乎什么誓言,不在乎什么仇恨,他只知道,怀中的女人是流沙的同伴,是破局的关键,更是…韩非要保的人!医庄?在他眼中,不过是达成目的的筹码。
就在这冰冷的杀意即将彻底爆发,端木蓉绝望地闭上双眼,准备迎接死亡或更残酷的胁迫时——
“住手——!”
一声嘶哑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断喝,穿透雨幕!
韩非的身影踉跄着冲进医庄废墟。他浑身湿透,玄色的深衣紧贴在身上,更显身形单薄。左肩的绷带早己被雨水和血水浸透,颜色暗红。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为失血和寒冷而微微发紫,唯有一双眼睛,在燃烧药庐的火光映照下,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灵魂的火焰。
他几步冲到卫庄和端木蓉之间,用身体隔开了鲨齿剑的锋芒。他看也没看卫庄,目光灼灼地逼视着端木蓉那双充满痛苦、仇恨和绝望的眼睛。
“救她!”韩非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端木蓉耳边,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和一丝…深沉的疲惫,“此乃流沙欠百越之债!更是我韩非,欠天下被强权蹂躏之弱者的债!今日若见死不救,他日血衣侯冰封之下,我韩国子民哀嚎之时,你我皆与刽子手无异!”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端木蓉心中那块冰冷的誓碑之上!火光跳跃,映照着石碑上“血海深仇”、“非我族类”的字样,也映照着韩非苍白脸上那份不容置疑的担当和…深埋眼底的痛楚。药庐在燃烧,百草在哀鸣,血誓在泣血,而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韩国公子,却用他的肩膀,扛起了一道比山更重的“债”!
雨,更急了。火,在雨中发出不甘的嘶吼。端木蓉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混着雨水滴落。她看着韩非肩头洇开的刺目暗红,看着焰灵姬心口那不断冻结生机的玄冰刺,又看向那在风雨中如同墓碑般矗立的“三不救”石碑。冰冷的誓言与滚烫的仁心在她灵魂深处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惨烈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