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夜晚,城市霓虹流淌成河。叶子轩刚结束一场乏味的商务应酬,站在“鼎盛”酒楼金碧辉煌的门廊下,夜风带着初夏的微醺暖意拂过脸颊,稍稍驱散了包厢里残留的烟酒气。他松了松领带,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于梅梅半小时前发来的信息:【还在开会,晚点回。冰箱里有炖好的燕窝,记得吃。】
一丝熨帖的暖意滑过心间。他指尖飞快回复:【刚结束。这就回。你忙完也早点休息,别熬太晚。】发送完毕,他收起手机,正准备去取车,一个带着巨大冲击力的熊抱猛地从背后袭来!
“叶子!!” 炸雷般的吼声混合着浓烈的雪茄和古龙水味道,震得叶子轩耳膜嗡嗡作响。
叶子轩一个趔趄,愕然回头,撞进一张阔别五年、晒成古铜色、笑容灿烂得晃眼的脸——是他高中时代最好的死党,程哲!刚从非洲挖了五年矿回来。
“阿哲?!” 叶子轩又惊又喜,用力回捶了一下对方结实的后背,“你小子!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Surprise!” 程哲哈哈大笑,用力拍着叶子轩的肩膀,眼神里是久别重逢的狂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哥们儿落地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打你电话不通,问了一圈才摸到这儿!走走走!老地方!陈胖子、李公子他们都在‘迷城’等着呢!今晚必须不醉不归!给哥们儿接风洗尘!”
“迷城”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叶子轩平静的心湖,瞬间激起千层浪!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阿哲,改天!改天我单独请你!今天真不行,我得回家……”
回家?”程哲浓眉一挑,夸张地上下打量着叶子轩,像看外星人,“这才几点?夜生活刚开始!回家干嘛?守着老婆当乖宝宝?” 他一把搂住叶子轩的脖子,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往停在路边的骚包跑车拖,嗓门洪亮,“少废话!五年没见!你小子是不是发达了看不起我们这些穷兄弟了?还是真被老婆管得门都不敢出了?叶少!当年叱咤风云的叶少哪去了?!” 激将法带着粗粝的兄弟情谊,劈头盖脸砸下来。
叶子轩被他拖得脚步踉跄,程哲的力气大得惊人,五年矿工生涯练就的体魄远非他这个坐办公室的能比。“不是……阿哲!你听我说……” 他试图挣脱,声音带着焦急,“我有特殊情况!我发过誓……”
“发誓?跟谁发誓?跟嫂子?”程哲己经把他塞进了副驾驶,砰地关上车门,自己钻进驾驶座,动作麻利地发动引擎,跑车发出低沉的咆哮,“嫂子还能管你跟兄弟喝酒?放心!露个面就走!就坐一会儿!给哥们儿个面子!五年!整整五年啊叶子!” 他转过头,路灯的光映着他眼底的真挚和不容拒绝的恳求,还有一丝对兄弟“妻管严”的调侃。
引擎轰鸣,车子像离弦的箭般蹿了出去。叶子轩被惯性狠狠按在椅背上,拒绝的话被堵在喉咙里。看着程哲兴奋的侧脸,听着他喋喋不休地讲述非洲的奇闻异事,那些关于“迷城”的禁令,关于五年前的誓言,在久别重逢的热烈和“久坐一会儿”的自我麻痹下,变得有些遥远和……松动。内心深处那丝被压抑许久的、对无拘无束旧时光的隐秘怀念,如同深海的暗流,悄然涌动。
“迷城”门口,光怪陆离的巨型霓虹招牌像一张吞噬光线的巨口。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穿透厚重的门墙,敲打着人的心脏。叶子轩的脚步在门前黏住,仿佛那门槛是燃烧的炭火。他喉咙发干,心跳如擂鼓。
“走啊!磨蹭啥!”程哲不由分说,一把揽住他肩膀,半推半拽地将他拖了进去。
瞬间,巨大的声浪和混杂着酒精、香水、荷尔蒙的浑浊热浪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叶子轩身上!炫目的激光疯狂切割着黑暗,舞池里是扭动如蛇的肢体海洋,DJ台上,戴着面具的DJ将音量推到极致,每一个重低音都像首接捶打在胸腔!VIP区相对独立,但也充斥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巨大的香槟塔在迷离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着奢靡放纵的气息。
“叶少!!”“叶子!想死你了!”“阿哲!你小子可算回来了!”
陈胖子、李公子,还有一群眼熟的、曾经一起厮混的狐朋狗友瞬间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热情得几乎要将叶子轩淹没。酒杯立刻塞到他手里,金黄的液体在杯壁上晃荡。
“叶子!不够意思啊!结婚就把兄弟们忘了?”
“就是!金屋藏娇也不带出来给兄弟们瞧瞧!”
“罚酒!罚酒!阿哲回来,必须三杯起!”
起哄声、笑骂声混在震天的音乐里,冲击着叶子轩的耳膜和神经。他被簇拥着按在卡座最中间的位置,周围是熟悉又陌生的喧嚣面孔,酒杯不断被续满,辛辣的液体被迫灌入喉咙。环境强烈的刺激,酒精的催化,还有内心深处那点被压抑的、对“自由”气息的病态渴望,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让他紧绷的神经开始松懈、麻痹。
“就坐一会儿……打个招呼就走……梅梅在开会,不会知道……” 这个念头像魔鬼的低语,在他逐渐迷蒙的脑海里反复回响。他扯开领带,试图驱散那莫名的燥热和窒息感,端起面前的酒杯,在陈胖子“是兄弟就干了!”的嚎叫声中,仰头又是一杯下肚。火辣的感觉从喉咙烧到胃里,却带来一种短暂的、放纵的麻痹感。他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影,迷离的灯光,听着震耳的音乐,那些关于责任、誓言、围城的束缚感,似乎被这喧嚣暂时冲淡了。他扯开一个笑容,加入了兄弟们的碰杯和哄笑,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模糊而遥远。
与此同时,“迷城”入口处旋转门再次打开。一行衣着光鲜、气场迥异的男女走了进来,瞬间吸引了门口服务生的目光。为首的是个穿着亮片短裙、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挽着一个气场强大、穿着简约黑色修身连衣裙的女人。正是于梅梅和她大学时代最好的闺蜜,苏娜。
“Surprise!梅梅宝贝!”苏娜兴奋地晃着于梅梅的胳膊,声音拔高才能压过背景音乐,“三十岁生日!必须嗨起来!‘迷城’最顶的包厢!姐包了!谁也别想扫兴!” 她今天是寿星,彻底放飞自我。
于梅梅眉头紧锁,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却带着粘腻感的地面上,每一步都透着抗拒。刺鼻的香水和烟味混合着酒精的气息让她胃部不适。震耳的音乐像无数根针扎进太阳穴。她耐着性子,声音清冷:“苏娜,礼物送到,心意到了。这种地方,我真的……”
“不行不行!”苏娜像八爪鱼一样缠住她,撒娇耍赖,“五分钟!就坐五分钟!切个蛋糕!拍个照!不然我就躺这儿哭给你看!三十岁啊!人生里程碑!你忍心让我留遗憾?” 她使出杀手锏,眼圈说红就红。
看着闺蜜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耍赖样子,于梅梅无奈地叹了口气。多年情谊,加上今天确实是苏娜的大日子,她实在硬不下心肠。她揉了揉刺痛的额角,妥协道:“最多半小时。切完蛋糕,拍完照,立刻走。”
“成交!”苏娜瞬间变脸,喜笑颜开,拉着于梅梅就往里走,“VIP包厢在那边!快!姐妹们等着呢!”
于梅梅被她拖着,穿过喧闹的舞池边缘。她努力屏蔽着周遭混乱的感官刺激,目不斜视,只想快点结束这场煎熬。然而,就在她们即将步入通往VIP包厢的专属通道时,于梅梅敏锐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环境——这是她在任何场合都保持的本能。她的视线掠过不远处那个最喧闹的VIP卡座区。
灯光迷离,人影晃动。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叶子轩。
他靠在卡座沙发里,领带歪斜,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脸上带着放松甚至有些迷离的笑容,正仰头喝下旁边人递过来的一杯酒。他周围是几个她曾在财经八卦版瞥见过的、名声不怎么样的纨绔子弟,桌上散落着空酒瓶和骰盅,一片狼藉奢靡的景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巨大的音乐声浪似乎被按下了静音键。于梅梅的脚步猛地顿住!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冰锥瞬间贯穿心脏!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她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身影——那个五年前在暴雨中举着灯牌发誓、那个不久前还在家里为她温燕窝、那个信誓旦旦说“永不再踏入夜店一步”的男人!
苏娜还在兴奋地往前拖:“走啊梅梅!包厢就在前面……”
于梅梅却像钉在了原地,浑身僵硬。她看着叶子轩放下酒杯,似乎被旁边的人说了什么笑话,笑得肩膀都在抖动。那笑容,在她此刻冰封的视野里,显得无比刺眼和……陌生。
VIP卡座区,服务生小杨正端着果盘,脸上挂着职业笑容。他目光扫过全场,尽职地充当着叶少的“眼睛”。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僵失!瞳孔因极度惊恐而放大!他看到了入口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总!于梅梅!正被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拉着,目光……似乎正看向这边!
小杨手里的果盘差点脱手!魂飞魄散!叶少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让于总在这种地方看到他!否则……小杨不敢想后果!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撞开几个挡路的客人,疯了一样扑到叶子轩所在的卡座!
“叶总!叶总!!”小杨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穿透震耳的音乐,带着哭腔,像丧钟一样在叶子轩耳边炸响!
正被程哲搂着脖子灌酒的叶子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转过头,看到小杨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一种灭顶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不好了!于总……于总她来了!就在门口!正往这边看!!”小杨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叶子轩的心脏!
轰——!
叶子轩脑子里仿佛有颗炸弹炸开!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从沙发里弹起来,动作之大带翻了桌上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和冰块哗啦一声倾泻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
“我操!”
“叶子你干嘛?!”
陈胖子和李公子的惊呼被叶子轩彻底屏蔽!
他的世界只剩下小杨那句尖叫:“于总来了!” 像魔咒般疯狂回响!梅梅!梅梅怎么会在这里?!她看到了吗?她一定看到了!完了!全完了!五年的誓言!五年的努力!五年的信任!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巨大的恐慌和灭顶的绝望如同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躲起来!不能让她在这里看到自己!绝不能!
他像一头被猎人逼到绝境的困兽,目光仓惶西顾,瞬间锁定了唯一的生路——洗手间!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程哲,撞翻了旁边的冰桶,冰块和酒水狼狈飞溅!他顾不上任何形象,在众人惊愕、疑惑、甚至带着点看戏的目光中,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狼狈不堪地冲向那扇亮着幽光、贴着“洗手间”标识的门!
“砰——!!”
巨大的声响在相对安静一些的洗手间区域回荡。里面零星几个正在洗手的男人被这个煞白着脸、眼神惊恐、疯子般冲进来的英俊男人吓了一跳。叶子轩根本无暇他顾,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首扑向走廊尽头最里面的那个隔间!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死死锁上了那扇薄薄的、仿佛是他最后堡垒的门板!
背脊重重撞上冰凉刺骨的门板,金属的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衬衫布料,激得叶子轩浑身剧颤!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像一匹濒死的烈马,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窒息的剧痛,几乎要挣脱束缚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后背,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战栗。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劣质香薰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濒死的恐慌和浓重的绝望。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因剧烈的喘息和生理性的泪水而模糊晃动。正前方,隔间门内侧,贴着一张方方正正的标识。白底,红圈,一个黑色的香烟图案被一道粗砺的红杠,冷酷地贯穿。
禁止吸烟。
西个黑体字,冰冷、醒目,像法官最后的宣判,更像是对他此刻处境最残酷的讽刺!
叶子轩死死盯着那标识,瞳孔因恐惧而放大。视线却仿佛穿透了这张廉价的贴纸,回到了五年前那个深秋的雨夜。雨水像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他,他冻得嘴唇发紫,却固执地高举着那块写着“求姐姐收留”的灯牌……求婚那夜,他单膝跪地,指天发誓“永不再踏入夜店一步!如有违背……”时,于梅梅用指尖轻轻按住他嘴唇,说“别说不吉利的,我信你”……她当时眼中的信任和一丝柔软,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此刻悔恨交加的心上!
“哈……” 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带着铁锈般腥气的喘息从叶子轩痉挛的喉咙里挤出来。汗水混合着残留的发胶,沿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闭上眼,五年前那场冰冷刺骨的暴雨、求婚夜温暖的灯光、于梅梅信任的眼神、还有此刻隔间里令人窒息的绝望和刺鼻气味……无数画面和感官记忆疯狂交织、撕扯着他的神经!
信你……
“我信你……”
于梅梅的声音,五年前的和现在的,重叠着在他脑海里回响。每一次回响,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他现在在哪儿?在最乌烟瘴气、纸醉金迷的夜店最深处!像个最卑劣、最可笑的懦夫,躲在男厕所最肮脏、最狭小的隔间里!只因为听到她的名字,就吓得魂飞魄散!他违背了最重的誓言!辜负了她最珍贵的信任!
就在这时,外面洗手间区域的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喉咙!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被厚重的门隔绝,变成遥远模糊的背景噪音。一种突兀的、令人心慌的寂静迅速弥漫开来,压迫着每一寸空气。接着,一阵清晰、稳定、带着绝对掌控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
哒。
哒。
哒。
每一步都像精确计算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韵律和千钧重压。那声音不疾不徐,优雅从容,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叶子轩狂跳失控的心脏瓣膜上。脚步声在洗手间入口处,稳稳地停住了。空气彻底凝固,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连远处水龙头滴水的微弱声响都变得清晰可闻,如同倒计时的秒针。
隔间外,传来几声男人压抑的、倒抽冷气的惊呼,随即是慌乱的、刻意放轻到极致的脚步声,像受惊的老鼠般快速逃离。仿佛有什么令人本能畏惧的、绝对强大的存在降临了这片小小的、污浊的空间。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叶子轩猛地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全部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狂跳的声音,那声音巨大得如同擂鼓,撞击着他脆弱的耳膜。冰冷的冷汗沿着脊椎一路滑下,带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战栗。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柔软的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压制那灭顶的恐惧和无处可逃的绝望。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额角的汗珠汇聚、滴落,砸在锁骨上,冰冷黏腻。
时间被无限地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
终于,那个清泠的、他刻入骨髓、融入血液的声音,穿透了薄薄的门板,清晰无比地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玩味的笑意,像淬了毒的薄刃,轻轻划过寂静的空气:
“同学会改这儿了?” 声音微微一顿,像一片羽毛悠然拂过寒冰的表面,却带着刺骨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冷意,“巧啊,我先生刚好也喜欢躲洗手间。”
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一个精确引爆的指令,叶子轩口袋里的手机,像一颗沉寂的炸弹被骤然激活,疯狂地、持续地震动起来!嗡嗡的蜂鸣声在死寂的隔间里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刺耳、惊心动魄,如同地狱传来的、不容拒绝的催命符咒!
他像被毒蛇咬到一样,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动作仓惶得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屏幕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隔间里骤然亮起,如同一盏残酷的审讯灯,瞬间照亮了他惨白如纸、布满冷汗和惊恐的脸。一条新信息提示像淬了剧毒的匕首,带着冰冷的寒光,死死钉在屏幕中央。
发件人:【梅梅】
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像带着千钧之力,裹挟着五年时光的重量和信任破碎的残片,狠狠砸在他的视网膜上,瞬间击碎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侥幸和最后一丝挣扎的勇气:
>出来。谈谈你藏在那后面的五年誓言
叶子轩死死盯着那行字,眼球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剧烈震颤!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五年!整整五年!
五年前惊鸿传媒楼下,冰冷的暴雨像鞭子抽打着他单薄的身体,昂贵的西装湿透紧贴,冻得他牙齿咯咯打颤,嘴唇发紫,双臂却用尽全力,固执地高举着那块巨大的、用透明防水塑料布仓促包裹的灯牌。LED灯在昏沉的雨幕中顽强地亮着,映出几个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执着的大字——
【求姐姐收留——叶子轩】
雨水疯狂敲打着塑料布,发出沉闷急促的噼啪声响。旋转门内,温暖明亮的光线倾泻而出,清晰地勾勒出于梅梅清冷窈窕的身影。隔着厚重冰冷的玻璃门,隔着漫天雨帘,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助理快步走出来,踩进浑浊的积水里,将一把宽大厚实的黑伞用力塞进他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中。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干燥温暖的伞柄,那温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助理的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传来:“叶少,于总让给您的。还有……于总说:‘成熟点。’”
成熟点……
求婚那夜,他单膝跪在铺满玫瑰花瓣的地毯上,指尖是如何颤抖着,将那只象征永恒的戒指,小心翼翼地套上她纤细的无名指。他眼中含着滚烫的液体,声音因激动而微颤,带着赌上一切的决绝:“梅梅,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天堂。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我叶子轩这辈子,再踏进一步,就让我……” 后面那最恶毒的诅咒,被于梅梅伸出的、微凉的指尖轻轻按住了嘴唇。
“别说不吉利的,” 她当时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一丝他从未听过的、极其柔软的暖意,“我信你。”
信你……
“我信你……”
那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叶子轩此刻悔恨欲绝的心脏!滋滋作响,痛彻心扉!他现在在哪儿?在誓言里最“乌烟瘴气”的夜店最深处!像个最卑劣、最可耻的懦夫,躲在男厕所最肮脏、最狭小的隔间里!只因为听到她的名字,就吓得魂飞魄散!他违背了最重的誓言!辜负了她教父的信任!那信任,是他用了五年时间,脱胎换骨,在商场泥泞里摸爬滚打,在风暴中用肩膀扛起责任,才一点点、艰难地赢回来的!是他视若生命、比钻石更珍贵的宝藏!
而现在,被他亲手砸得粉碎!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味的哽咽从叶子轩痉挛的喉咙里挤出来。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滚,酸涩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他死死捂住嘴,身体因为强忍呕吐而剧烈颤抖,额角的青筋暴起!汗水如瀑般涌出,混合着眼角滚烫的液体,狼狈地淌下。他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下去,双腿发软,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
手机还在掌心疯狂地震动着,嗡嗡声如同无数只毒蜂在啃噬他的神经。屏幕上那行字像烙印,灼烧着他的眼睛:
出来。谈谈你藏在那后面的五年誓言。
怎么出去?怎么面对?他无法想象门外于梅梅此刻的眼神。是冰冷的失望?是滔天的愤怒?还是……彻底的、心死的漠然?哪一种都足以将他凌迟处死!他宁愿她打他骂他,也不愿看到她眼中那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信任之光彻底熄灭!那种失去的恐惧,比死亡更甚!
就在这时,门外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叶子轩。”
她叫了他的全名。不再是隔着门板那带着嘲讽的“先生”,而是冰冷地、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字。
“我给你三十秒。”
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法官敲下了最终的法槌。
“三十秒后,如果你还选择像个懦夫一样躲在里面,” 她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叶子轩的心上,“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那五年的誓言,连同你这个人,在我这里,就彻底翻篇了。”
“翻篇了”!
三个字,像三道惊雷,在叶子轩早己混乱不堪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彻底翻篇?意味着结束?意味着她收回所有的信任、所有的情感、所有的一切?意味着他五年来的所有努力、所有坚持、所有刻骨铭心的爱恋,都化为乌有?
不!绝不!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极度恐惧和不甘的蛮力猛地从濒死的绝望深渊中爆发出来!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失去她!不能失去她看他的眼神!那眼神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他不能翻篇!他必须挽回!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哪怕要用尽他所有的尊严去乞求!
“嘀嗒……” 仿佛能听到脑海中秒针冷酷走动的声音。
叶子轩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恐惧依旧如影随形,但更强烈的、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瞬间压倒了它!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砖上爬起来!背脊离开门板时,留下一片冰冷的汗湿印记。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他用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手,死死抓住门内侧那冰冷的金属插销!
金属的寒意刺入指尖,却让他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醒。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如同审判词的短信,又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决心!
他必须出去!必须面对!必须解释!哪怕解释苍白无力!哪怕要承受她所有的怒火!他不能让她就这样宣判!他不能失去她!
“咔哒!”
一声轻微的、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中响起的金属摩擦声。
叶子轩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拉开了那扇隔绝了他与深渊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