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影视城的片场飘着细雨,田甜裹着褪色的军大衣蹲在屋檐下背台词。雨水顺着瓦当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脚边的剧本——那是王导亲手塞给她的《荒原》,一部讲述女性矿工生存的文艺片,没有流量明星,没有热搜营销,只有油墨未干的铅字和导演眼里的光。
“小田,试试这场哭戏。”王导叼着烟卷凑过来,烟灰簌簌落在她肩头,“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把牙咬碎往肚子里咽的疼。”
田甜摸了摸锁骨处的疤痕。那是三年前和马俊最后一次争吵时,他摔碎的香水瓶划的。当时她蜷在满地玻璃渣里,看着他踩着满地水晶碎片夺门而出,血珠顺着锁骨滚进领口,凉得像冬天的雨。
“导,我准备好了。”她站起来,军大衣滑落在地。摄像机红点亮起的瞬间,她忽然想起马俊教她的“哭戏秘诀”——先让眼眶发热,再让鼻尖发酸,最后才让眼泪掉下来。可现在她不需要技巧了,当导演喊“开始”时,她真的闻到了血的味道。
镜头里,她扮演的矿工女儿跪在塌方的矿井前,手指抠进泥地里。没有台词,只有粗重的喘息和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呜咽。场记板“咔嗒”一声,王导突然站起来:“过!这条保!”
助理小雨举着毛巾冲过来,却看见田甜蹲在原地,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甜姐,你手……”
“没事。”田甜用袖子擦了把脸,抬头时看见监视器里自己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眼泪,却烧着两簇火。
上海外滩的某家私人会所里,马俊正对着镜子调整领结。镜面LED屏滚动着他的热搜词条:“马俊深夜会友”“马俊新剧路透”“马俊林薇分手实锤”。他伸手去碰屏幕,指尖却穿过虚影,只摸到冰凉的玻璃。
“马哥,首播设备调好了。”助理举着云台相机凑过来,镜头上的美颜滤镜把他眼下的青黑磨得干干净净。
“今天带货什么?”马俊扯了扯领口,智能衬衫立刻放出凉风。
“智能按摩仪,说能治颈椎病。”助理翻着台本,“厂家要求您现场试用,得装出很爽的样子。”
马俊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三十岁的人,眼角己经爬了细纹,可粉丝还在弹幕里刷“哥哥永远十八”。他想起昨天林薇发来的分手短信:“你粉丝购买力下降了,我得找下个能带货的。”当时他正躺在价值百万的智能水床上,床垫根据他的心率调整着波浪频率,可他还是觉得喘不过气。
“马哥?马哥?”助理的呼唤把他拉回现实,“该上场
首播间的灯光亮得刺眼。马俊对着镜头笑出八颗牙,手指却死死抠着按摩仪的硅胶外壳。当主持人说“请马老师分享使用感受”时,他突然想起田甜。以前她演戏卡壳时,会咬着嘴唇看他,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星星。而现在他的眼睛里,只剩首播间里不断滚动的销售额数字。
“很舒服,真的。”他按下按摩仪的强度键,电流窜过后颈的瞬间,他差点叫出声。
北京电影节的红毯铺着进口羊毛毯,田甜踩上去时,高跟鞋跟陷进柔软的纤维里。她提着裙摆往前走,听见身后记者喊:“田甜老师!看这里!”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她突然想起和马俊第一次走红毯的场景。那时他牵着她的手,掌心全是汗,却把她往镜头前推:“甜甜,看镜头!你今天特别美。”现在她独自站在聚光灯下,腕间的翡翠镯子磕着裙摆上的钻石,发出清脆的响声。
“田甜老师,听说您新戏杀青了?”记者把话筒凑过来。
“对,《荒原》昨天刚拍完最后一场。”她笑着回答,余光瞥见红毯另一端正在接受采访的马俊。他穿着定制西装,头发染成了时下流行的灰白色,可眼神却像被抽干了水的枯井。
“能透露下角色吗?”记者追问。
“她是个矿工的女儿,父亲死在矿井里,母亲改嫁,她一个人……”田甜突然噎住。镜头里,她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掉眼泪,“她一个人,把父亲的遗骨从矿井里背了出来。”
现场突然安静。记者们交换着眼神,摄像机红点疯狂闪烁。田甜却盯着马俊的方向——他正在整理袖扣,手指抖得连钻石都抓不稳。
颁奖典礼的内场冷气开得很足。田甜裹着披肩坐在第三排,听见前排两个女明星在议论:“听说马俊今天也来了?”“可不是,深情人设崩了之后,资源掉得厉害。”“要我说,他活该……”
她低头看节目单,《荒原》入围了最佳女主角。手指抚过纸面时,突然听见主持人喊:“有请开奖嘉宾——马俊先生!”
全场掌声中,马俊走上台。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西装上的暗纹在发光,可脸色却白得像纸。田甜看着他接过信封,手指在封口处了三次才撕开。
“获得最佳女主角的是……”他顿了顿,喉咙滚动的声音在麦克风里格外清晰,“《荒原》,田甜。”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田甜站起来,裙摆扫过椅背上的钻石装饰,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她走向舞台时,看见马俊站在台阶旁,手里还攥着开奖信封。他的眼睛红得厉害,像是熬了无数个通宵,又像是刚刚哭过。
“恭喜。”他伸出手,声音哑得不像话。
田甜没有接。她越过他走上台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如碎玉。当她站在话筒前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信封被揉皱的声音。
“感谢王导,感谢剧组……”她握着奖杯,指尖抵在冰凉的金属上,“这个奖,我想送给所有在黑暗里独自前行的人。”
台下有人抹眼泪。马俊站在阴影里,看着她侧脸上的光。她比以前瘦了,下巴更尖,可眼睛却亮得惊人。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光芒,不是靠美颜滤镜磨出来的,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淬了火的光。
庆功宴设在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田甜端着香槟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没回头,却闻到了熟悉的檀木香——那是马俊常用的香水味。
“甜甜。”他的声音在发抖,“我们……能聊聊吗?”
“聊什么?”她转过身,香槟杯里的气泡升到杯口,又“噗”地破掉,“聊你如何把深情人设演成笑话?还是聊你如何为了带货数据抛弃相恋五年的女友?”
马俊的脸色瞬间惨白。他伸手去拉她的手腕,却被她侧身躲开。
“别碰我。”田甜盯着他西装上的钻石袖扣,“你现在穿得再贵,眼睛里也只剩铜臭味了。”
“我……”马俊突然哽住,“我只是……只是怕掉队。”
“怕掉队?”田甜笑了,笑声里带着刺,“所以你踩着我的尸体往上爬?所以你在首播里卖假货?所以你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
马俊的肩膀塌下去。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田甜蜷在满地玻璃渣里,血顺着锁骨往下流。当时他以为自己赢了,可现在他才明白,他输得彻彻底底。
“甜甜,我……”
“马先生。”田甜打断他,语气客气得像对陌生人,“您该去应酬了,毕竟……带货数据不能掉。”
她转身走向人群,香槟杯在指尖轻轻摇晃。身后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还有马俊压抑的抽泣声。可她没有回头。
深夜的酒店走廊里,田甜靠在墙上给王导发消息:“导,奖杯我放您办公室了,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发完消息,她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礼服上的钻石在昏暗里闪着微光,锁骨处的疤痕己经淡成浅粉色。她伸手摸了摸,突然笑了。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她转头看见马俊站在那里,手里还攥着皱巴巴的信封。他的领带歪了,西装扣子解开两颗,眼睛红得像兔子。
“甜甜……”他往前走了一步。
“别过来。”田甜后退半步,后背抵在墙上,“马俊,我们早就结束了。”
“可我还爱你……”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爱?”田甜笑了,眼泪却突然掉下来,“你爱的是聚光灯下的自己,是首播间的销售额,是粉丝的尖叫。你爱的从来不是我。”
马俊的脚步顿住。他看着她脸上的泪,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那时她还在跑龙套,穿着破旧的戏服蹲在片场吃盒饭,眼睛却亮得像星星。他走过去递了张纸巾,她抬头笑时,他心跳漏了一拍。
“甜甜,我……”
“马先生。”田甜擦掉眼泪,语气平静得像在谈合同,“祝您带货顺利,粉丝破亿。”
她转身走向电梯,按下按钮时,听见身后传来信封被撕碎的声音。电梯门缓缓合上,她看见马俊蹲在地上,手指插进头发里,肩膀一抖一抖的。
电梯下降时,田甜摸出手机给小雨发消息:“明天进组《春雪》,帮我准备些厚衣服,横店要下雪了。”
发完消息,她靠在电梯壁上,闭上眼睛。三年前的雨夜,她蜷在满地玻璃渣里发誓要活出个样子;三年后的今天,她站在领奖台上,眼里有光,心里有火。
电梯“叮”地一声到达一楼。她睁开眼睛,走出电梯时,听见身后传来隐约的哭声。可她没有回头。
外滩的夜风吹来,带着黄浦江的水汽。田甜裹紧披肩,走向等在路边的保姆车。车窗降下时,她看见司机小张举着手机对她笑:“甜姐,您上热搜了!”
她低头看手机,#田甜最佳女主角#的词条下,最新的一条评论是:“她眼里有光,是那种经历过黑暗却依然选择相信光明的光。”
田甜关掉手机,抬头看向夜空。上海的霓虹灯太亮,看不到星星,可她知道,有些星星永远不会熄灭。
保姆车驶向横店的方向,后视镜里,外滩的灯光渐渐模糊。田甜靠在椅背上,想起王导今天对她说的话:“小田,你演的不是角色,是命运。”
而现在,她终于握住了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