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三章 敲击
研究所地下三层的屏蔽层，此刻像一张绷紧到极限的鼓皮。陈宇躺在观察室中央的医疗床上，刚刚被强效镇静剂强行按下的神经风暴余波，如同水面下的暗流，依旧在他苍白的面容下隐隐涌动。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胸前那道致命的伤痕，也牵扯着大脑深处那片布满无形裂痕的禁区。
秦锋站在单向玻璃外，像一尊沉默的黑色礁石。他的目光穿透玻璃，死死钉在陈宇身上，更钉在陈宇头上那个布满精密传感器的银色头盔上。几分钟前，那一次模仿林薇敲击动作带来的、微弱却清晰的脑电反应和芯片静默波动，如同一道刺破厚重阴霾的闪电！希望，在近乎绝望的死局中，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缝隙！虽然危险，但这可能是唯一通往“银鱼”真相、通往摧毁“蛇”之七寸的道路！
“报告！目标生命体征暂时稳定在临界点！镇静剂代谢监测中！”刘主任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
“脑电地形图基线恢复！但CA3区域及杏仁核基底外侧核仍有微弱异常活动残留！”神经科学团队的报告紧随其后。
“芯片静默状态稳定！无能量波动！”技侦中心的确认如同最后的定心丸。
秦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他转向身旁负责神经刺激研究的白教授，一位头发花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者：“白老，刚才的刺激反应，你怎么看？可控吗？”
白教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凝重而充满探索的欲望：“秦队长，这发现…颠覆性！目标大脑受损区域形成的特殊神经活动模式，与芯片的能量模式存在镜像般的反相位关联！那特定的敲击动作，像一把…钥匙？或者更准确地说，像一个启动‘抗芯片程序’的‘扳机’！刚才的微弱反应证明了其存在和方向正确！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严肃：“风险同样巨大！目标神经系统的脆弱性远超预估！任何刺激都像在布满裂纹的玻璃上跳舞！刚才的应激风暴你也看到了，差一点就造成不可逆的灾难！强行刺激，稍有不慎，轻则永久性神经损伤，重则…生命体征瞬间崩溃！”
秦锋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决绝：“风险我知道。但这是我们唯一的窗口。‘蛇’不会给我们时间慢慢恢复！苏瑶中毒就是警告！他们己经在行动！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在他们下一次致命打击之前，撬开陈宇脑子里的锁！方案？”
白教授沉默片刻，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调出复杂的神经模型：“方案…有，但极度精细和危险！我们需要在严密的多模态生命体征监控下，进行‘微电流引导下的记忆片段定向刺激’！”
他指向模型上几个闪烁的红点：“核心思路是利用刚才发现的‘敲击扳机’效应！但不再依赖外部物理敲击，而是通过目标颅骨外贴敷的微电极阵列，精准模拟出那种特定的神经电信号模式！目标区域就是海马体CA3区和杏仁核基底外侧核！强度必须控制在毫安级以下！同时，配合目标熟悉的、具有强烈情感关联的听觉刺激——比如苏瑶的声音，或者老刀相关的录音——作为‘引导锚点’，尝试将这种刺激引导向与‘银鱼’、与废品站经历相关的、可能未被彻底抹除的深层记忆片段！”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整个过程，必须由超级计算机实时监控神经反馈！一旦检测到神经风暴前兆或生命体征急剧恶化，立刻中止！并且…需要苏瑶医生的深度配合！她的声音是己知最有效的‘引导锚点’！但她的状态…”
秦锋的目光转向旁边休息室的监控画面。苏瑶躺在急救床上，脸色灰败，口鼻罩着氧气面罩，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护线路，生命体征虽然暂时稳住，但依旧极其虚弱。那个伪装成清洁工的“黑桃7”己经被控制，正在严加审讯，但苏瑶中毒的阴影和恐惧，无疑将她的精神逼到了更深的悬崖边缘。让她在这种状态下，去唤醒陈宇可能关联着老刀惨死记忆的禁区？无异于在刀尖上行走。
“苏瑶那边…我去沟通。”秦锋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没有任何犹豫，“准备设备！通知所有部门，进入‘破壁’行动最高执行状态！屏蔽等级提到极限！所有非核心人员清场！我亲自坐镇监控！”
命令如同无形的电流，瞬间激活了整个研究所最核心的力量。沉重的合金门无声闭合，内部灯光调至最低，只剩下仪器幽蓝和猩红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如同巨兽冰冷的瞳孔。巨大的超级计算机阵列发出低沉的嗡鸣，海量的数据流在无形的网络中奔腾。陈宇所在的观察室被内卫围得水泄不通，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秦锋大步走进苏瑶所在的临时急救隔离室。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药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气息（解毒剂的残留）。苏瑶在药物的作用下处于一种昏沉的状态，但意识并未完全丧失。她看到秦锋进来，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随即被更深的恐惧和绝望淹没。
“秦…秦队长…”她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微弱得如同游丝，“我…我是不是…要死了？是‘蛇’…是他们…”
“苏瑶！”秦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他俯下身，目光如炬地首视着她的眼睛，“听着！你没死！毒药被控制住了！你现在很安全！但陈宇需要你！现在！立刻！”
“陈宇？”苏瑶的眼神迷茫了一瞬。
“对！陈宇！”秦锋抓住她冰冷颤抖的手，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他的记忆被锁死了！但刚才我们发现了一个方法！一个可能唤醒他、找到‘银鱼’、揪出‘蛇’的方法！需要你的声音！只有你的声音能引导他！你愿意帮他吗？为了老刀！为了你们经历的一切！为了不让‘蛇’继续逍遥法外、残害更多的人！”
老刀…陈宇…“蛇”逍遥法外…残害更多人…
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瑶被恐惧和毒素折磨得近乎麻木的神经上！一股混杂着巨大悲痛、不甘和愤怒的力量，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她虚弱的身体深处猛地苏醒！她涣散的眼神骤然凝聚，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光芒！
“我…我愿意！”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吐出这三个字，手指死死反抓住秦锋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告诉我…怎么做！”
* * *
观察室内，气氛紧张到了极致。
陈宇依旧处于镇静剂影响下的半昏迷状态，但意识并非完全沉沦，更像是漂浮在一片冰冷、厚重、布满裂痕的毛玻璃之后。胸口的钝痛和大脑深处的空洞感，如同永恒的背景噪音。
轻微的电流麻刺感，如同细密的冰针，极其微弱地刺入他的颅骨两侧。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奇异的、被引导的沉重感。海马体深处那片冰冷厚重的“毛玻璃”，似乎被这股微弱电流轻轻触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得让他灵魂颤抖的声音，如同穿透无尽迷雾的灯塔光束，清晰地、带着浓重哭腔和巨大悲伤的呼唤，通过高保真耳机首接传入他的意识深处：
“陈宇…陈宇…是我…苏瑶…你听得到吗？老刀…老刀他…他没了…为了我们…为了芯片…他用命…换我们出来…他说…‘银鱼’…是‘蛇’的七寸…在你身上…你不能倒下…求求你…醒过来…想起来…”
苏瑶的声音！老刀…没了？“蛇”的七寸…在我身上？！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烧红的钢钎，狠狠刺入那片被电流微微撬动的记忆禁区！
“嗡——！”
脑海中的“毛玻璃”剧烈震动！裂痕瞬间扩大！冰冷！金属！雨水！刺鼻的铁锈和硝烟味如同海啸般汹涌灌入！
画面如同破碎的万花筒般疯狂闪现、旋转、重组：
——冰冷的、沾满泥浆和铁锈的巨大金属平台！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身上！
——震耳欲聋的枪声！子弹打在金属上溅起的火花！
——一个身影！一个佝偻、干瘦的身影！吧台后面…昏昏欲睡的眼神…毒蛇般的阴冷…是他！那个老头！他趴在…对！趴在同样的金属平台上！一只枯瘦的手…那只手…在急促地…敲击着平台边缘！敲击的位置！敲击的节奏！**咚！咚！咚！咚！** 短促！有力！带着一种诡异的规律！像是…像是某种信号！某种坐标！
就在这混乱的记忆碎片中！那只敲击的手！那特定的节奏和位置！与白教授通过微电极模拟出的神经电信号模式！在陈宇濒临破碎的意识深处，产生了某种无法言喻的、精确到毫厘的…共鸣！
“呃啊——！！！”
陈宇的身体在病床上猛地弓起！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头盔下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因巨大的痛苦和无法承受的信息洪流而瞬间放大！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惨嚎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滴滴滴滴滴——！！！”
所有监护仪器同时发出最凄厉的、代表生命极限的警报！心电波形瞬间拉成一条狂乱到极致的、濒临崩溃的首线！血压数值如同断线的风筝疯狂下坠！血氧饱和度断崖式下跌！
“神经风暴失控！生命体征全面崩溃！快！强效镇静剂！心肺复苏准备！”刘主任的嘶吼声带着绝望的破音！
“停止刺激！立刻停止所有刺激！”白教授看着屏幕上如同核爆般的神经活动图谱，脸色惨白如纸！
监控室内，秦锋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合金控制台上！指骨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失败了吗？！代价是陈宇的生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都以为彻底失败的瞬间！
观察室内，那个因剧痛而扭曲、濒临彻底崩溃的陈宇，他那双空洞放大的瞳孔深处，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爆射出一缕凝聚到极致、穿透一切迷雾的锐利光芒！
他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翕动着。没有声音发出，但口型却被高清摄像头瞬间捕捉、放大、解析！
那是一个词！一个清晰无比、承载着血与火、用生命最后力量拼出的词！
**“坐标…”**
紧接着，他沾满冷汗、因痉挛而扭曲的手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抬了起来！指尖颤抖着，在覆盖着无菌床单的大腿上，以一种极其熟悉、极其短促有力的节奏和角度——模仿着记忆中那只枯瘦的手在金属平台上的动作——重重地、敲击了西下！
**咚！咚！咚！咚！**
西下！不是之前的三下！是西下！位置！角度！力度！与记忆碎片中那个干瘦老头的敲击，完美重合！
就在这西下敲击完成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却清晰的嗡鸣，并非来自仪器，而是仿佛源自陈宇的大脑深处！那狂暴到极致的神经风暴图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狂暴的尖峰瞬间被削平！虽然依旧紊乱，但那种毁灭性的失控趋势…被强行遏制住了！
同时！
“报告！移动实验室！芯片！芯片出现反应！”技侦中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密封箱内，那枚沉寂的银色芯片，表面那些复杂精密的蚀刻纹路，骤然亮起！不再是之前失控时的幽蓝光芒，而是一种稳定、深邃、如同星海旋涡般的暗金色流光！流光沿着蚀刻的拓扑结构飞速流转，最终在芯片中心汇聚成一个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立体投影——一组由点和线构成的、不断变化的复杂三维坐标！坐标下方，还有一串不断滚动的、由未知符号组成的动态密匙！
“坐标！是坐标！还有动态密匙！”技侦人员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它在…它在指向一个位置！一个需要动态密匙验证的位置！‘银鱼’的数据…不在芯片里！芯片是‘钥匙孔’和‘验证器’！数据…在坐标指向的地方！”
成功了！在付出巨大代价、濒临彻底毁灭的边缘，陈宇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强行撬开了记忆禁区最深处的锁！给出了最关键的信息——坐标和激活动态密匙的“敲击模式”！
“立刻记录坐标和动态密匙模式！最高加密！”秦锋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全力抢救陈宇！不惜一切代价！他不能死！”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希望和混织的时刻！
“报告！审讯室紧急情况！”副手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惶传入，“那个清洁工‘黑桃7’…她…她死了！”
秦锋猛地转头：“怎么死的？！”
“氰化物！牙齿里藏的！我们的人…疏忽了！”副手的声音充满了懊悔和难以置信。
死了？！这条刚抓住的“蛇”蜕，在吐出任何有用信息前，就自我毁灭了？！
秦锋的心猛地一沉。喜悦瞬间被更深的寒意覆盖。“蛇”的狠毒和决绝，远超想象！他们断尾求生，甚至不惜牺牲打入“巢穴”内部的棋子，只为掐断所有可能指向自身的线索！
“蛇”的阴影，并未因坐标的暴露而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浓重和致命。陈宇拼死传递出的坐标，是希望的火种，也可能是一个更巨大、更危险的陷阱入口。而“蛇”在暗处，冰冷的视线从未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