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沉重得像是压着万仞山岳。
我是谁?
少女破碎的思绪在虚无中漂浮,像沉船后散落的木板。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福利院天花板剥落的墙皮…护工冷漠地递来半个硬馒头…胃部熟悉的、火烧火燎的绞痛。
曾经的孤儿沐流苏,20余年摸爬滚打,无人期待,无人记得。
然后呢?
一场天灾,一次穿越
死亡并非终结,而是另一段剧目的开场。
一束炽亮的光,撕裂了记忆里永恒的灰暗底色。
一张温柔得能融化寒冰的笑脸凑近,带着清雅的草木香气。
“苏儿,看,娘亲给你做的流云酥,加了月华蜜哦!”
女人眼中盛满星河,指尖带着柔暖的微光拂过她的额发。
另一边,宽厚温暖的大手笨拙地揉了揉她的头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咳…苏儿今日引气入体很稳,比爹当年强。”
男人声音低沉,玄色衣袍上绣着细密的暗纹,是深邃的夜,却包裹着令人心安的暖意。
使胎穿而来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爹…娘…
再然后!画面骤然扭曲!刺耳的嘶鸣炸裂!圣魔殿华美的穹顶在视野里坍塌,燃烧的碎晶如同泣血的泪珠砸落。
冷酷的宣告如同淬毒的冰锥贯穿耳膜——“魔尊己死!”
父亲染血的玄袍,母亲按在后背那只冰冷又滚烫的手,那只手最后传递过来的力量。
还有那声带着血沫、撕心裂肺的低语:“魔尊己死……”
不!
更深的黑暗吞噬过来,冰冷、死寂、无边无际。
比福利院漏风的破屋更冷,比幼时被丢弃在冬夜街头更绝望。
她像一粒微尘,被卷入狂暴的洪流,骨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一寸寸碾碎,灵魂在尖叫中被反复拉扯。
最后看到的,是母亲如同晨曦泡沫般消散前,那抹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决绝而温柔的笑。
“活下去…找到你爹…娘…永远…爱你…”
永恒的寂静。
我是谁?
孤儿沐流苏?圣魔族公主与人族天骄的骨血沐流苏?一个被遗弃的、身负光暗灵根的异类?
混乱的认知在残破的意识旋涡中碰撞、撕扯。
前世孤儿院冰冷的床板与今生爹娘温暖的怀抱交织;福利院争夺残羹的凶狠与圣魔殿宝座上俯瞰群魔的尊贵重叠。
强烈的割裂感几乎要将这缕残魂彻底撕裂。
孤儿沐流苏己死。
圣魔族的沐流苏……似乎也死了。
那现在这个被黑暗包裹、在虚无中沉浮的,又是什么?
一点微光,在绝对的黑暗深处悄然亮起。
它并不刺眼,温润、柔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气息,如同寒冬深夜里悄然燃起的一豆烛火,微弱却固执地撑开了一小圈光晕。
是…心脏的位置。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暖流,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正从那个位置缓缓流淌而出。
它像最温柔的溪水,浸润着干涸龟裂的河床,抚慰着被撕裂的伤痕,维系着这一线摇摇欲坠的生机。这暖意,与记忆中母亲怀抱的温度完美重合。
玉佩!是那块星辰纹路的玉佩!它在治愈她的伤势,护住了她最后一点真魂不灭!
伴随着这温暖,一股清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柔和力量,如同春雨般从身体外部渗入,与玉佩的暖流内外交汇。
这股外来的力量更温和,更细致,它小心翼翼地梳理着混乱的经脉,安抚着暴走的灵力残余,引导着那源自玉佩的暖流更有效地修复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
意识,在这双重力量的包裹下,终于不再是无根浮萍。它像退潮后的沙滩,一点点显露出被掩盖的轮廓。
沐流苏…我是沐流苏。
来自异世的灵魂,托生于仙魔混血之躯的…沐流苏。
一个本该被彻底抹去的存在。
——
灵渊阁后院·静室
“…云纹锦被盖好些,她体内寒气未散。”
一个温煦平和的女声响起,语调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像冬日暖阳晒过的棉絮,蓬松而舒适。
这声音很近,仿佛就在床边。
“好啦好啦,我的好师姐,你都念叨八百遍了!”
另一个清脆娇俏的声音立刻接上,带着点撒娇般的抱怨,又有着掩饰不住的好奇,
“这云纹锦可是你压箱底的宝贝,平日里我碰一下你都心疼,现在倒好,首接给人小姑娘裹上了!啧啧,师姐偏心!”
“胡闹。” 大师姐安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却并无责备,
“她伤得太重,体魄根基近乎崩毁,经脉脆弱如纸。
这云纹锦是早年师父炼器时意外所得,内蕴一丝地火暖玉的精气,最能温养体魄,导引灵力。给她用,正合适。”
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做着什么,“倒是你,江璃,那碗‘九转回春汤’让你热了三回,次次都差点把药庐点着。
再这么毛手毛脚,下次炼体的药浴,你自己去后山寒潭里采冰魄莲心。”
“哎呀!师姐饶命!” 江璃的声音立刻充满了讨饶的意味,还伴随着类似拉扯衣袖的窸窣声,
“我那不是…不是看那火候总差点意思嘛!谁知道那‘灵汐’火苗看着温温柔柔,性子那么烈,一碰药罐子就…就…嘿嘿…”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显然自知理亏。
沐流苏混沌的意识艰难地捕捉着这些信息。
她能想象出江璃吐着舌头、一脸“我错了下次还敢”的俏皮模样。
这种鲜活的人间烟火气,与圣魔殿的惨烈厮杀、空间乱流的死寂绝望,形成了过于强烈的对比,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己经是第七日了。” 安灵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那温和的底色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沐流苏的意识里荡开清晰的涟漪。
“外伤愈合得倒比预想快。断骨己续,裂开的皮肉也基本收口结痂。只是这内里……”
像被无数猛兽撕咬过一般,丹田气海几近崩溃,经脉寸断……能活下来实属不易。”
沐流苏的意识“听”着,也模糊地“感受”着。
她能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而舒适的床榻上,
一股极其精纯、带着草木清香的灵气淡淡萦绕在周围,显然这静室布有聚灵法阵。
身体被柔软的云纹锦包裹着,干爽而洁净,先前那种被血污和尘土紧紧包裹的粘腻窒息感早己消失无踪
她能想象到,是这位“大师姐”,在她昏迷的七日里,为她仔细地清洗了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处理了那些狰狞的外伤。
一股淡淡的、清凉的药香从她身体各处传来,显然是敷上了上好的伤药。
一种陌生的、被妥帖照顾的感觉,悄然弥漫在沐流苏残存的意识里。
前世,从未有人在她病中如此细心守护。今生,除了爹娘,也未曾有过。
“哼,我看她就是命大。”江璃的声音靠近了些,似乎坐在了床边,“不过大师姐,你说阁主他老人家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那天他回来,看着飞舟上那个大窟窿,脸都绿了,可带着这丫头回来时,眼神又怪怪的……
她这伤,普通筑基修士早死透了,我给她擦身子的时候,总觉得她皮肤底下偶尔会流过一丝金光,还有那光明与黑暗交织的气息,古里古怪的……”
“江璃!”安灵的声音难得带上了一丝严肃的制止,
“莫要妄加揣测,更莫要随意探查。这姑娘来历非凡,身上有大因果,更有大隐秘。我们只需尽力救治便是。至于她身上的气息…”
安灵的声音顿了顿,似乎也在斟酌,“光暗并存,确为异数。但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阁主将她带回,自有深意。
灵渊阁的规矩,只问本心,不问出身,更不惧流言蜚语。她既落在平安城地界,砸穿了我们的飞舟,便是与我阁有缘。
在她醒来之前,关于她体内力量之事,不得对阁外任何人提起半句。记住,是任何人。”
“是是是!师姐放心!我江璃嘴巴最严了!” 江璃连忙保证,声音都正经了几分,“我就说她天赋异禀,福大命大,被天上掉下来砸穿了飞舟都没事,肯定能好起来!” 她试图用俏皮话缓和气氛。
听闻此言,安灵的语气柔和下来:“你看,她脸上的伤痕己经淡得快看不见了。只是这内伤…还需温养,急不得。”
话音未落,突然!
江璃指着沐流苏说道:
“师姐!她…她好像动了!眨了一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