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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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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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旧信物
作者:
花伊绮
本章字数:
5672
更新时间:
2025-07-08

法兰克福的雪,以一种极其抽象的方式,闯入了我的生活。

不是亲眼所见,而是来自高中沉寂许久班级群的零星震动。某个深夜,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弹出几条信息。点开,是几张像素不高、略微模糊的照片。背景是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欧式建筑尖顶,路灯在纷飞的雪片中晕开昏黄的光圈。几张陌生的、裹着厚羽绒的亚洲面孔挤在镜头前,笑容被冻得有些僵硬。其中一张,焦距对准了稍远处一个独立的身影。

是花伊绮。

她站在拱廊的阴影与路灯光的交界处,没看镜头,侧脸对着飘雪的夜空。短发被风吹得微乱,鼻尖冻得发红,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消散。她穿着剪裁利落的深色大衣,没戴帽子,围巾也只是松松地搭在颈间,似乎对寒冷有种刻意的漠视。最刺目的是她脸上那抹极淡的笑意——不是对着镜头,更像是某种完成仪式后的疲惫放松,像雪片落在皮肤上,瞬间融化的冰凉。照片下方有人@她:“花姐!法兰克福的雪够劲吧?” 后面跟着几个挤眉弄眼的emoji。没有回复。照片里的她,像一尊伫立在异国风雪中的孤绝雕像,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硬气息。那雪,那建筑,那昏黄的光圈,构成了一幅遥远而冰冷的背景板,将她牢牢地框定在一个我永远无法触及的时空坐标里。

指尖无意识地放大那张侧脸照。雪粒仿佛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寒意。这就是她选择的“资源”与“平台”吗?一种难以言喻的窒闷感,像冰冷的雪水,无声地渗进胸腔。我关掉群聊,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和窗外这座城市永不熄灭的、带着暖调虚假的霓虹。

工作像一张细密的网,试图兜住所有漂浮的思绪。策划案、客户反馈、没完没了的部门会议……格子间里的空气恒温、干燥,弥漫着打印机碳粉和速溶咖啡混合的味道。邮箱的提示音成了最频繁的背景音。在一堆标着“紧急”、“待处理”的邮件里,夹杂着一些系统自动归类或漏网的推广信件。

其中一封,标题是冷冰冰的英文:“Potential Collaboration Opportunity - Market Analysis Services”。发件人署名:Hua, Yiqi | Associate Analyst, [一串显赫的德资金融机构名称缩写]@frankfurt-office.de。

心脏像是被那串冰冷的机构后缀轻轻蜇了一下。点开。内容是完全制式的模板,措辞精准、高效,不带一丝冗余的个人色彩。正文详细罗列了他们机构能提供的“专业服务领域”、“方法论优势”、“标准化交付流程”,以及一个需要跳转登陆才能下载详细服务手册的链接。末尾是标准的公司LOGO、地址和联系方式。没有问候语,没有署名的手写痕迹,甚至没有一句“Best Regards”,只有系统生成的“Sincerely, The [机构名] Team”。

这封邮件,像一块从她那个精密运转的世界里偶然脱落的标准化零件,冰冷、光滑、带着工业化的棱角,滚落到了我这个充斥着Word文档和PPT提案的日常里。它甚至可能不是她亲手点击发送的,只是某个自动化营销流程的产物。它唯一证明的,是那个邮箱地址的有效性,是她真实存在于那个以欧元为计量单位、以风险模型为语言的世界里。这种存在的方式,比任何遗忘都更具象,也更遥远。我盯着那封邮件,最终没有点击任何链接,只是移动鼠标,将它拖进了“归档”文件夹。动作很轻,像在收藏一块毫无温度的陨石碎片。

同学聚会,像每年一次的固定程序,在年关将近时启动。地点依旧是那家味道普通却承载了太多青春喧嚣的火锅店。烟雾缭绕,人声鼎沸。话题在抱怨工作、吐槽老板、交流育儿经和追忆往昔中反复横跳。

“……哎,你们知道花伊绮现在多牛吗?” 酒过三巡,当年坐在花伊绮后排的胖子,如今己有些发福,举着啤酒杯,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兴奋,“张鹏他姐不是在法兰克福嘛,说花姐现在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进的那家机构,听说门槛高得吓死人,专搞什么…量化对冲?反正就是跟天文数字打交道!”

旁边有人插嘴:“可不!上次群里发那雪景照,瞅着就精英范儿十足!听说压力也大得离谱,动不动就通宵建模,头发一把把掉。” 语气里混杂着羡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掉头发算啥?” 另一个声音加入,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腔调,“关键是人家心态稳啊!张鹏他姐说,有次她们项目组熬了三天三夜,模型结果出来还是错的,头儿当场发飙摔杯子。你猜花姐咋着?人家眼皮都没抬,咖啡续了一杯,键盘敲得飞起,愣是在天亮前把bug揪出来,数据跑通了!这心理素质,这抗压能力,啧啧…眼泪?那玩意儿早换算成欧元,投资在自己能力提升上了吧?”

哄笑声、碰杯声、火锅沸腾的咕嘟声交织在一起。我坐在角落,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凉掉的蘸料。那些碎片化的描述——“天文数字”、“通宵建模”、“摔杯子”、“眼皮没抬”、“眼泪换算成欧元”——像一块块冰冷的拼图,在烟雾弥漫中拼凑出一个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陌生的形象:高效、冷酷、精密运转的金融机器部件。那个会为胖子画辅助线、会为陌生女孩挺身而出、会在篮球赛胜利后跳起来大笑的花伊绮,被彻底淹没在法兰克福的金融丛林法则和换算成欧元的生存逻辑里。锅底翻滚的红油,映着天花板上摇晃的灯光,像一片灼热的熔岩,却暖不了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

某个加班的深夜,项目终于告一段落。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人,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低微的嗡鸣。疲惫像潮水般涌来,混合着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空虚。窗外是城市午夜依旧流淌的光河,无声无息。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手机里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加密记事本。里面只存着一串数字——一个可能早己失效的、属于五年前甚至更早的国内号码。

酒精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指尖(或许是错觉)。一种混合着极度疲惫和某种绝望冲动的情绪攫住了我。指尖悬在那个虚拟的拨号键上,停顿了几秒。心脏在寂静中沉重地跳动。最终,按了下去。

听筒里,是漫长到令人窒息的空白。没有熟悉的彩铃,没有等待的嘟嘟声。只有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寂静。仿佛电话线那头连接的不是某个大陆,而是宇宙的真空。就在这死寂几乎要将人逼疯时——

“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冰冷、清晰、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用标准的普通话宣判。接着,是短促、单调、循环往复的忙音。“嘟——嘟——嘟——”

忙音。一声,又一声。短促,规律,像一把生锈的钝锯,在深夜死寂的办公室里,在疲惫不堪的神经上,缓慢而固执地拉扯着。它不传递任何信息,只强调一种绝对的、物理性的距离和存在性的否定。我握着手机,听着那重复的、毫无意义的电子噪音,首到指尖冰凉,首到那忙音似乎钻进了耳蜗深处,在里面筑巢、回响。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冰冷的、不断变幻的光轨,像一条条无法逾越的、沉默的雪线。

抽屉最底层,那只深蓝色的天鹅绒发箍,依旧躺在尘埃里。它的尺寸,早己无法圈住任何实体。它唯一能丈量的,或许只剩下这听筒里冰冷的忙音,与窗外霓虹之间,那一道又一道无声划下的、名为“不同世界”的、永冻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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