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
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盏素白灯笼在暮色渐沉的寒风中摇曳，投下惨淡的光晕，将门楣上那三个鎏金大字映照得阴森而孤寂。这里曾是靖王府最受宠的侧妃居所，雕梁画栋，花木扶疏。而此刻，却如同一座华丽的囚笼，散发着冰冷死寂的气息。
温晚凝的软轿在阁前停下。她掀开轿帘，一股比灵堂更浓的、混合着名贵熏香与某种压抑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身上那件被萧绝心口黑血浸染得暗红发黑的襦裙尚未更换，裙摆上金线绣成的曼陀罗花在暮色中闪着冷硬诡谲的光。脸颊上干涸的血点如同烙印，昭示着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交锋。
“王妃。”守在揽月阁门外的两名王府亲卫躬身行礼，眼神复杂。
温晚凝微微颔首：“开门。”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吱呀声。阁内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熏香味，还有一种……脂粉香气被恐惧发酵后的、令人窒息的甜腻。
“姐姐？”一个带着哭腔、却难掩一丝尖锐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温晚凝抬步走了进去。内室的珠帘被粗暴地掀开，柳如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的襦裙，只是此刻裙摆上沾满了药渍和灰尘，发髻散乱，脸上妆容斑驳，一双美目红肿，眼底布满了血丝和无法掩饰的惊惶与怨毒。
柳如眉。
她的身世，在靖王府并非秘密。三年前，靖王萧绝率军于西境边陲的“黑石峪”大破敌酋，凯旋而归。随军带回的，除了缴获的战利品，还有一位形容憔悴、却难掩天生丽质的少女——柳如眉。萧绝对外宣称，此女乃他麾下阵亡副将柳承志的独女。柳承志于“黑石峪”一役中为救他而身中数箭，力战殉国。萧绝感念其忠勇，不忍忠烈之后流落苦寒边地，故接入王府，代为照拂。
起初，柳如眉只是王府中一个身份特殊、需妥善安置的“孤女”。她沉默寡言，举止怯懦，如同惊弓之鸟。然而，她很快便显露出不凡之处——一手精妙绝伦的调香技艺，能将边陲的粗粝香料调制成令人心醉神迷的异域芬芳；烹煮的茶汤更是火候精准，滋味醇厚，连宫中御赐的贡茶也相形见绌。加之她容貌昳丽，身段风流，更懂得察言观色，曲意逢迎，很快便得了萧绝的青眼。不到一年，便被破格抬为侧妃，赐居这奢华的揽月阁，一时间风头无两，连温晚凝这个正妃都要避其锋芒。王府上下皆知，这位柳侧妃，是王爷心尖上的人。
她看到温晚凝，尤其是看到她脸上那刺目的血污和一身暗红的衣裙时，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几不可察地后退了半步，像是被毒蛇盯上。
“姐姐大驾光临，是来看妹妹的笑话吗？”柳如眉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强装的镇定，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王爷……王爷怎么样了？”她问出这句话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深知，自己今日所拥有的一切荣华富贵、地位尊崇，皆系于萧绝一身。若萧绝真有不测，她这无根浮萍般的“孤女”，在这等级森严、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府里，将死无葬身之地！温晚凝此刻一身血污前来，眼神冰冷，让她感到了灭顶之灾！
温晚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柳如眉狼狈不堪的模样，最后落在她那双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手上。她没有回答柳如眉的问题，只是向前走了几步，环视着这间曾经奢华无比的内室。紫檀木的家具，苏绣的屏风，博古架上摆满了价值连城的玉器古玩，空气中浮动着昂贵的沉水香气息。一切都彰显着主人曾经的盛宠。温晚凝的目光掠过博古架上一件造型奇特的西域风格金饰，那是萧绝某次出征归来赏赐给柳如眉的。西境……那里正是“蚀骨”之毒的源头之地。一个边陲副将的孤女，如何能拥有如此多价值连城的珍宝？又为何对西域之物情有独钟？
“妹妹这揽月阁，倒是清静了不少。”温晚凝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她走到一张镶嵌着螺钿的梳妆台前，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台面。这张梳妆台，据说是萧绝特意命江南巧匠为她打造的。
柳如眉的神经瞬间绷紧，她死死盯着温晚凝的动作，声音陡然拔高：“姐姐！王爷到底如何了？！你说话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王爷，现在又要来害我？！”她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声音尖利，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温晚凝终于转过身，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首首刺向柳如眉：“害你？”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妹妹何出此言？王爷心口中毒，命悬一线，太医束手无策。本妃忧心如焚，想起妹妹素来精通药理，又深得王爷宠爱，想必对王爷的身体状况最是了解。特来请教妹妹，这西域‘蚀骨’之毒……可有解法？”
“蚀骨”二字，如同两道惊雷，再次狠狠劈在柳如眉头顶！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扶住旁边的门框才勉强站稳。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不敢与温晚凝对视：“什……什么蚀骨？姐姐在说什么？妹妹听不懂！王爷中毒……中毒与妹妹何干？姐姐休要血口喷人！”她矢口否认，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她心中惊骇欲绝！温晚凝怎么会知道“蚀骨”？这毒……这毒是她最大的秘密！
“听不懂？”温晚凝缓步逼近，一身血污的她，此刻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冰冷的杀意，“那妹妹妆奁底层暗格里，那个青玉蟠螭纹的小瓶……里面装的，又是什么？”
轰！
柳如眉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看着温晚凝！妆奁暗格？青玉小瓶？她怎么会知道？！那是她最隐秘的所在！是她费尽心机才藏好的东西！**这瓶子，是她用尽手段，通过一条极其隐秘的、与西境有关的渠道，耗费了几乎全部私房体己，甚至动用了某些她不愿提及的“旧关系”，才弄到手的“倚仗”！是她在这王府立足、甚至……报复的底牌！
“你……你胡说！我没有！什么青玉瓶！我不知道！”柳如眉彻底慌了，她尖叫着，下意识地扑向自己的梳妆台，想要用身体挡住那个方向，动作仓皇失措，如同护崽的母兽，却更显心虚。
温晚凝看着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心中冷笑更甚。“有没有，一看便知。”温晚凝的声音冰冷如铁，“来人！”
守在门外的两名亲卫立刻应声而入：“王妃！”
“搜。”温晚凝的目光锁定在那张华丽的梳妆台上，“柳侧妃的妆奁，尤其是底层暗格。给本妃仔细地搜！任何可疑之物，不得遗漏！”
“是！”亲卫上前。
“不！你们敢！”柳如眉尖叫着扑上去阻拦，被亲卫毫不客气地推搡开，重重跌坐在地，狼狈不堪。
亲卫迅速打开妆奁翻找。
“王妃，没有发现暗格。”一名亲卫回禀。
柳如眉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侥幸。
温晚凝亲自走到梳妆台前，指尖在妆奁底部的雕花边缘细细摸索，在某处极其细微的凸起上轻轻一按！
“咔哒。”机括声响，暗格显现！
柳如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中只剩下绝望的死灰！
暗格内，静静地躺着一个物件——小巧玲珑的青玉瓶，瓶身浮雕着繁复而古老的蟠螭纹路，透着一股神秘而阴冷的气息。
正是系统提示的青玉蟠螭纹小瓶！
温晚凝取出青玉瓶，拔开瓶塞，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甜腻的腥气幽幽飘散。正是“蚀骨”之毒特有的气味！
【目标物品确认：青玉蟠螭纹瓶】
【检测到瓶内残留物：西域‘蚀骨’（变异）毒液（微量）】
【分析中……毒素活性极强……变异方向：未知】
【警告：残留毒液仍具高度危险性！】
“不——！那是我的！还给我！”柳如眉绝望嘶吼，不顾一切地扑向温晚凝！
温晚凝侧身避开，护住瓶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的？”声音里带着彻骨的恨意和嘲弄，“这瓶子里装的，是能要了王爷性命的剧毒！柳如眉，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
“我没有！你陷害我！温晚凝！你这个贱人！是你！一定是你把毒药放进去的！”柳如眉披头散发，状若疯魔，“你嫉恨我！嫉恨王爷宠爱我！你想害死我！独霸王府！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王爷醒来不会放过你的！”
“陷害？”温晚凝冷笑，蹲下身，目光如刀锋刮过柳如眉扭曲的脸，“这暗格机关精巧，若非主人，谁能轻易开启？这青玉瓶上的蟠螭纹，乃前朝古物，价值连城，妹妹一个‘阵亡副将孤女’的身份，若无特殊际遇，如何能有此等稀世之物？还有这毒……”她将瓶口凑近柳如眉鼻端，“妹妹身上，似乎也沾染了同样的味道呢。这味道，可不像你平日里调制的那些花露香粉。”
柳如眉浑身剧震！下意识抬手闻衣袖，脸上血色尽失。她确实接触过这毒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甚至亲自测试过微量……那味道极其微弱，温晚凝怎么会……
“有没有，等王爷醒来，自有公断。”温晚凝起身，对亲卫道，“看好柳侧妃！没有本妃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揽月阁半步！违令者，杀无赦！”
“是！”
温晚凝握紧青玉瓶。虽然拿到了毒源，但瓶内只有微量残留，毒素变异，解药难寻！
她转身欲走。
“温晚凝！”柳如眉突然发出凄厉尖叫，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拿到这个瓶子就能救他？！做梦！”
只见柳如眉脸上露出扭曲而怨毒的笑容：“这毒……这毒早就不是原来的‘蚀骨’了！它被改过了！是‘那个人’亲手改的！没有解药！没有！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萧绝他死定了！哈哈哈！他死定了！你这种高高在上的世家女，永远不懂我们这些在泥泞里挣扎求生的蝼蚁想要爬上去，需要付出什么！你也要给他陪葬！陪葬！”她嘶吼着，话语中透露出更深的隐秘、对温晚凝出身的嫉恨，以及指向幕后“那个人”的线索！
温晚凝的心猛地沉入谷底！柳如眉的话，印证了系统的警告！毒素变异！解药难寻！更关键的是，她透露了两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1.“那个人”：幕后黑手！能改造如此剧毒！
2.对世家女的怨恨：柳如眉的疯狂，源于对失去富贵的恐惧，更深藏着对温晚凝这种出身高贵正室的刻骨嫉恨！这或许是她铤而走险的深层动机！
她不再停留，快步走出揽月阁。身后，柳如眉的疯狂诅咒如同跗骨之蛆。
暮色西合，寒风凛冽。
温晚凝站在揽月阁外，看着手中的青玉瓶。瓶身冰凉。柳如眉的崩溃嘶吼在她脑中回响——“那个人”！“我们这些蝼蚁”！
柳如眉，一个阵亡副将的孤女，如何能接触到能改造西域奇毒的“那个人”？那价值连城的青玉古瓶又从何而来？她对世家女的怨毒，仅仅是因为嫉妒吗？还是……她本身就对这等级森严的王府、对这踩着她父亲尸骨享受富贵的萧绝，怀有更深的恨意？温晚凝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王妃，”侍卫统领李岩出现，躬身低语，脸色凝重，“王爷那边……陈府医说情况极其凶险……恐怕……撑不过明日午时。另外……柳侧妃身边的大丫鬟翠缕，三日前告假外出探亲，至今未归。守后角门的婆子交代，昨夜曾见一陌生杂役提食盒进揽月阁后院，形迹可疑。”
翠缕？陌生杂役？食盒？温晚凝眼中寒光一闪。王府守卫己被渗透！
“李统领，”温晚凝声音冰冷决断，“立刻派人，去翠缕老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昨夜当值守卫及那婆子，全部单独关押，严刑拷问！务必撬开他们的嘴！秘密查访柳承志当年旧部，尤其是‘黑石峪’幸存者。查清柳承志阵亡细节，以及柳如眉入府前三年行踪、与何人来往！”她必须深挖这个“孤女”的真实底细！
李岩肃然：“属下明白！”
温晚凝握紧袖中青玉瓶。明日午时，大限将至！突破口，就在柳如眉身上！
“李统领，”温晚凝最后吩咐，“给本妃准备一套银针。要最细最长的。再准备一盆滚烫的辣椒水，越辣越好。另外，取些上好的提神参片来。”她要亲自刑讯，在柳如眉崩溃或被灭口前，撬开她的嘴！
李岩心头一凛：“是！”
夜色吞没王府。
温晚凝站在回廊阴影里，袖中青玉瓶冰冷刺骨。她拂过脸上干涸血迹。柳如眉的来历、幕后黑手、王府渗透、失踪的翠缕……线索纷乱。萧绝不能死！
这盘以血为引的棋局，杀机西伏。
她转身，目光坚定投向寝殿灯火。裙摆暗红血色，如同盛开的彼岸花。她迈步走去，每一步，踏在刀锋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