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福捧着刚采买的东阿阿胶跨进府门，自小公子落地，他便亲自掌管府中大小事务，每日天不亮就去药市，挑最滋补的药材。
"主母失血过多，得用三年以上的老参吊着。"大夫的话像重锤敲在他心上，如今库房里堆满了长白山野山参、深海鱼胶，连西域的藏红花都备了两匣子。
后厨里，王嬷嬷守着灶台寸步不离。铜锅里炖着乌鸡汤，她用木勺仔细撇去浮油，又往里头添了几颗红枣。"再加半片当归。"盛福掀开布帘进来，将油纸包着的阿胶碾碎倒入锅中。
"记得炖足西个时辰。"两人看着锅中渐渐浓稠的汤汁，相视点头，这一碗碗药膳，是他们能给主母的全部心意。
另一边，春桃和秋菊蹲在绣房里，将新裁的绸缎铺了满地。"小公子的肚兜要用软棉布，边角绣上石榴花，寓意多子多福。"
春桃举着刚绣好的虎头鞋，鞋面上的金线在烛光下闪闪发亮："这针脚密得很，保准踢不烂。"她们叽叽喳喳商量着，又翻出箱底的红绸，要给小公子做顶状元帽。
翠玉带着家丁们将东厢房重新布置了一番。此刻的屋内，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连铜炉里烧的都是安神的沉香。
摇篮是盛福特意请巧匠打的，刻着麒麟送子的图案，内衬垫着柔软的鹅绒。丫鬟们抱着新做的襁褓、小袄进进出出，不时传来"当心别钩着线头"的叮嘱声。
我靠在软垫上，翠玉端来了参汤。
"主母，这是用老母鸡炖的，趁热喝。"她舀起一勺，轻轻吹凉，递到我唇边。入口醇厚，带着淡淡的药香，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寒意。
孩子在摇篮里发出咿呀声，我撑着身子想去抱他，却被翠玉拦住："您别动，我来。"她抱起孩子，解开襁褓仔细查看尿布，动作轻柔又娴熟。
我望着这一幕，心里泛起阵阵暖意。盛福他们忙前忙后，不过是盼着我和孩子能平安康健，这份心意，比任何补品都珍贵。
翠玉将孩子抱给我，他突然睁开眼睛，乌溜溜的瞳孔里映着晃动的烛火，懵懂又清澈的目光首首撞进我心里。
那一瞬间，仿佛有根无形的线将我们紧紧相连。孩子瘪了瘪嘴，又发出一声啼哭，的小拳头在空中胡乱挥舞，我忙用食指轻轻握住他的小手，他突然抓住我，那微弱的抓握力让眼眶瞬间发烫。
"瞧这小嘴，跟主母一个模样。"翠玉红着眼眶笑道。我低头细看，孩子的唇形确实像极了我，我俯身抱起他，目光落在那眉眼间，漆黑的瞳仁像浸了墨的琉璃，睫毛又密又长，尤其是微微上挑的眼尾，活脱脱复刻了那人冷峻时的模样。
再看挺首的鼻梁、抿起时略带弧度的薄唇，就连皱眉时眉心那道浅浅的褶皱，都与那人分毫不差。
他突然止住哭声，歪着头盯着我看，湿漉漉的睫毛忽闪忽闪，小模样又乖又倔，看得我忍不住低头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长得真像你爹。”我轻声呢喃，用鼻尖蹭了蹭他温热的脸颊。
我从妆奁里取出一方刻着“珩”字的玉佩，那是离开京都时偷偷藏起的。“你爹姓谢，单名一个珩字，是...”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瓷器落地的脆响。
翠玉手中的药碗摔在青砖上，春桃和秋菊呆立在旁，手里抱着的襁褓差点滑落。“主母...您是说...”翠玉的声音发颤，目光死死盯着我手中的玉佩。
王嬷嬷颤巍巍地扶住门框，“可...可往后小公子问起来...”
“问起来便如实相告。”我低头亲吻孩子的额头，他正咿咿呀呀地对着玉佩上的纹路好奇张望，“他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
翠玉蹲下身收拾碎片，声音闷在袖中：“您就不怕...”
“怕什么？”我打断她。
“是他的血脉，便该坦坦荡荡。”腹中的阵痛早己消散，但心口的伤痕却在说起那人时隐隐作痛。可看着怀中懵懂的小脸，那些爱恨纠葛忽然变得不再重要。
因为一个我不爱，也不会爱上的人，何必遮遮掩掩。
“他爹是天下之主，他本该享尽尊荣。”我将玉佩系在孩子颈间，红绳晃悠悠垂在他软乎乎的胸口。
“但在我这儿，他只是我的孩儿。”他突然抓住红绳往嘴里塞，我忙托住他的后脑勺，“待你长大，若想去京都看看...”话音未落，我的眼眶己泛起酸涩。
翠玉重新端来补汤。她盯着孩子眉眼间那抹熟悉的轮廓，突然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小公子这副神气劲儿，倒真像个小皇子。”
孩子的降生对盛府来说是大喜事，但是到了起名字的时候都犯了难。
书房案头堆满了古籍，《诗经》《楚辞》《千字文》层层叠叠，连地上都散落着写满字迹的宣纸。
盛福拿着《礼记》，王嬷嬷捧着《昭明文选》，两人都有学识，自然是想为小主子起一个好名字，翠玉则将翻到的佳句工整誊抄。
"《楚辞》有'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云霓'二字如何？"春桃举着书卷眼睛发亮。
秋菊却摇头："不好不好，这名字太飘逸，小公子该取个沉稳些的。"
她想到什么："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就叫'见龙'！"
盛福抚着胡须沉吟："此名虽有气势，却过于张扬。"
"'夙夜浚明，思日孜孜'，'浚明'寓意勤勉向学，倒合了主母对小公子的期许。"
王嬷嬷凑近细看，忽然轻叹："可这名字少了些柔和，小公子生在雪夜，该带点温润之意才是。"
我抱着孩子坐在屏风后，听着众人争论，怀中的小人儿正攥着我的发绳往嘴里塞。烛光摇曳间，他乌亮的眼睛映着跳跃的火苗，肉乎乎的脸颊泛着粉意。
生他那天，他的啼哭撕破漫漫长夜，如破晓的晨光带来生机，我心中一动。
"就叫'昭晨'吧。"我一开口，屋内霎时安静下来。
翠玉提笔写下，捧着墨迹未干的"昭晨"二字，轻声念道："昭者，光明也；晨为破晓，寓意新生..."
我低头亲吻孩子的额头，他咯咯笑着抓我的衣襟，口水洇湿一片："愿你一生如朝阳，所到之处皆光明。"
盛福将写着名字的宣纸仔细收好，烛火照亮他眼角的笑意："小公子的名字，当真是应景又吉利。"
我望着怀中的昭晨，他正对着跳动的烛火挥舞小手，这名字也恰似他给这黯淡日子带来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