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推门而入的瞬间，黎阳的目光仍停留在夏沅沅苍白的脸上。她低垂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蝶翼，脆弱得令人心颤。
"黎老师，实在抱歉...本来今天要给您复查胸部CT的。蒋主任还在手术台上，值班医生忘记开医嘱了。"她不安地搓着手，"这会才开好，要不……"
黎阳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单子给我就好。"他接过检查单时，顺手拎起床头柜上的果篮，动作依旧温柔得体："这个拿去给夜班的同事们吧，大家辛苦了。"
"这怎么好意思！"护士连连摆手，"您平时己经帮我们省了不少事情了。"
黎阳佯装吃力地抬了抬果篮："快拿着，我这伤口可提不动太久。"
护士这才红着脸接过，果篮里新鲜的橙子和苹果散发着清香："真是太感谢您了，黎老师。"
黎父调试轮椅刹车的声音在病房里格外清晰。他小心翼翼地将引流袋挂在支架上，像在完成一台精密手术——这是这些天他学会的新技能。
"沅沅。"黎阳突然伸手，指尖在空气中停顿了一秒，"你陪我去吧。"
黎母眼疾手快地拍开丈夫的手："哎对对对，你们俩去吧！"她朝黎父使了个眼色，皱纹里堆满暗示，"反正医院里，沅沅肯定比我们熟。正好，我这出去吃了顿饭，走的都有点累了。"
夏沅沅梦游般的走过来，指尖触到轮椅把手时，金属的寒意顺着指节窜上脊背。她机械地推动轮椅，听见引流管里的液体随着轮轴转动轻轻摇晃。
黎阳忽然覆上她搭在把手的手背——那双手冷得像浸在冰水里。
"谢谢。"他轻声说，声音比引流管里的药液还要苦涩。
轮椅碾过走廊的缝隙，发出细碎的声响。
黎阳望着她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那些自己刻意为之的亲昵，那些步步紧逼的话语，此刻突然像针一般刺回心底。
爱不该是插在胸口的两把刀，更不该是攥在掌心的囚牢。
他又怎么舍得呢?
电梯顶灯惨白的光线在黎阳脸上流淌，将他眼下的青黑映得分明。轮椅每越过一道门槛，夏沅沅的手指就会无意识地收紧，关节泛白："颠得厉害吗？疼不疼？"声音轻得几乎被轮椅的吱呀声盖过。
黎阳摇头，嘴角始终噙着笑。
他垂眼望着她搭在扶手上的指尖——那里在微微颤抖，始终固执地与他保持着三指宽的距离，仿佛在丈量某种无形的界限。
CT室的电子提示音终于停止。
路过一楼咖啡厅时，黎阳突然按住刹车："陪我坐会儿吧。"玻璃窗外，暮色还未降临。
咖啡厅里满是白大褂的身影，键盘敲击声与咖啡机蒸汽声交织。 夏沅沅盯着杯中旋转的奶泡，银匙在瓷杯边缘磕出细碎的声响，像心电图机不规则的杂波。
"医院咖啡比从前好喝了。"黎阳突然开口。
"当啷"一声，夏沅沅的勺子撞到杯底。她恍惚想起规培那时候，两人经常在值大夜的时候，去主任办公室偷速溶咖啡。此刻拿铁拉花精致，奶沫上的肉桂粉怎么都搅不均匀，就像此刻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黎阳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杯沿——眼神的余光不断的飘向夏沅沅。CT扫描能看清他胸腔的伤口，却照不透这颗被她疏离目光刺得千疮百孔的心。要是能像阅片灯那样，把心脏也挂在光板上让她看个分明就好了。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两人沉默地对坐着，杯中升起的白雾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夏沅沅深吸一口气，指尖不自觉地着杯沿："黎阳，我有话要说。"
黎阳抬眼的瞬间，窗外的暮光恰好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嘴角噙着笑，眼尾却带着几分了然的疲惫："嗯？"
夏沅沅看着那张苍白的脸，话到嘴边又拐弯了："橙子…喜欢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黎阳淡淡的笑挂在嘴角，的指节在咖啡杯上轻轻敲击，像在数着某种倒计时。
"你知道？"夏沅沅的声音陡然升高。
黎阳望向窗外，玻璃上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可我喜欢的人，不是她。"他慢条斯理的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夏沅沅的舌尖突然尝到铁锈味——她竟不自觉咬破了嘴唇。
"黎阳..."她蹙着眉，看着他病号服下隐约露出的疤痕边缘，那些准备好的告别词句全化作了喉间的硬块。
咖啡杯被轻轻放下，瓷器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黎阳看着她绞紧的手指，忽然笑了："好了，不逗你了！"
他的声音像浸透了咖啡的方糖，表面甜蜜，内里早己融化殆尽，“就再陪我演几天，好吗？”
咖啡杯里的倒影突然破碎，夏沅沅猛地抬头，瞳孔微微颤动。
"只是演场戏给我父母看。" 黎阳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束阳光突然照进迷雾，"他们年纪大了，总担心我在城里没人照顾。"他笑了笑，眼角的纹路里藏着夏沅沅读不懂的情绪，"农村老人嘛，看到姑娘给我削个苹果都能脑补出婚礼现场。"
"对不起..."夏沅沅的眼泪砸在桌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黎阳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拇指在碰到她肌肤的瞬间顿了顿。她的眼泪那么烫，灼得他指尖发疼，"别再说对不起了，"他轻声叹息，"这三个字，从我醒来己经听你说过无数次了。"
“我还是喜欢原来的那个沅沅，天天没心没肺一脸不值钱的笑。”
"你才不值钱呢！"夏沅沅破涕为笑，假装捶了他一下，力道轻得像是在拂去尘埃。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最近她总是这样，眼泪像坏了阀门的输液器，怎么也止不住。
"黎主任..."她终于平复呼吸，通红的眼睛首视着他，"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有任何需要——"
"当然。"黎阳微笑着打断她，端起己经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他在心里默默补充：可我要的，从来都不是朋友啊。
这一幕，清晰的映在抱着满怀洋桔梗的许劭眼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