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莺与摄像机
“旧时光”酒吧的霓虹灯牌缺了一角,在雨夜里忽明忽暗。林深蹲在后台的杂物堆旁,指尖着口袋里最后半包红塔山,烟盒被雨水洇湿的褶皱硌得掌心生疼。
台上驻唱的吉他手刚唱完一首《海阔天空》,稀稀拉拉的掌声混着酒瓶磕碰声,像一把生锈的钉子撒在地上。
“深哥,该你了!”
酒保阿飞掀开帘子探进头,手里还攥着块发霉的抹布,
“今晚人少,老刘说让你多撑半小时。”
林深“嗯”了一声,把烟盒塞回裤兜。镜子里映出他泛青的下巴,演出服领口脱线的地方被胶带胡乱粘着,像道歪歪扭扭的疤。他抓起台边的破木吉他,指腹蹭过琴颈上刻的“北音2008”——那是母校淘汰的练习琴,琴箱裂缝用502胶水补了三次。
舞台灯光亮起的瞬间,他下意识眯起眼。台下散坐着七八桌客人,穿格子衫的程序员趴在吧台打盹,穿貂皮大衣的中年女人正对着手机骂骂咧咧:“说了别买那只破股票!”唯一认真看演出的,只有角落里三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桌上堆着几瓶没开的科罗娜。
“各位,来首《橄榄树》。”林深拨动琴弦,前奏刚起,头顶的射灯突然“滋啦”炸响。舞台陷入黑暗的刹那,他听见酒保阿飞的骂娘声,和那桌鸭舌帽中有人轻笑:“这也太写实了。”
黑暗里,林深摸到琴箱裂开的缝隙。台下开始骚动,貂皮女人尖着嗓子喊退钱。他忽然想起大二那年校庆,礼堂的吊灯突然坠落,他抄起指挥棒敲着消防栓即兴打拍子,全系男生跺着地板给他和声。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他清亮的嗓音劈开嘈杂。手指离开琴弦,摸向裤袋里的不锈钢口琴。这是父亲留下的遗物,琴身上还留着那年矿难时被煤渣划出的刮痕。
口琴声像一尾银鱼游进夜色。
角落里,穿灰色卫衣的男人猛地坐首身子。他是跑男总导演助理陈默,此刻死死攥住偷拍的手机——镜头里,青年侧脸映着窗外忽闪的霓虹光,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破洞牛仔裤膝盖上打着向日葵补丁,随着踩拍子的动作一晃一晃。
“即兴改调了。”旁边戴渔夫帽的女生小声说。她是节目编剧小雨,笔尖在餐巾纸上飞快记录:“降B转F,中间插了段《彩云追月》的变奏。”
最后一缕颤音消散时,貂皮女人举着手机电筒喊:“再来首《爱情买卖》!”林深抹了把额角的汗,弯腰从舞台边缘的纸箱里掏出个矿泉水瓶,瓶身用马克笔画着歪歪扭扭的音符。
“姐,我给您打个新节奏。”他咧嘴一笑,虎牙尖沾着点痞气。空瓶敲击话筒支架的脆响混着脚踩木地板的闷声,竟真敲出段动感旋律。貂皮女人愣了两秒,突然跟着拍子晃起镶钻的手机,光斑在墙上跳成一片星子。
陈默的镜头追着青年汗湿的后颈。那人转身时,他看见演出服后背用红线绣着个“福”字——针脚粗劣,像是自己缝的。
后台,阿飞蹲在电箱前骂骂咧咧:“保险丝烧了,得等电工来!”
林深灌了口自来水,喉结滚动时扯得旧伤微疼——去年在工地搬音箱摔的,阴雨天总犯毛病。他摸出皱巴巴的节目单,今晚的演出费够买五盒膏药,还能剩点给巷口刘奶奶的流浪猫买火腿肠。
“小哥,能点歌吗?”
他抬头,看见灰卫衣男人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个Zippo打火机。这人身上有股影视圈特有的气质,像抛光过的木头,看似随意却每道纹路都精心设计过。
“二十块一首。”林深用脚尖勾过塑料凳,凳腿缠着防止散架的晾衣绳。
陈默瞥见他手背上的冻疮,忽然改了主意:“要是给你个面对百万观众的舞台,你敢用口琴配唢呐吗?”
窗外炸响一声闷雷。
林深旋开口琴盖,吹出个滑音:“《百鸟朝凤》加《加州旅馆》,得加钱。”
角落里传来“噗嗤”一声笑,抱着笔记本的小雨赶紧低头。陈默的拇指无意识手机边缘——刚才那段即兴表演的偷拍视频,己经同步到总导演的云端文件夹,标题写着:
【新综艺常驻嘉宾备选No.17:野生夜莺】。
雨下大了。
林深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时,发现那桌鸭舌帽不知何时消失了。吧台上留着张百元钞票,背面用口红写着串号码,墨迹被啤酒杯底晕开一角,像朵将绽未绽的海棠。
他捻起钞票对着灯光看了看,突然笑出声——水印位置藏着行小字:
“蓝台卫视节目组道具用钞”。
后巷垃圾桶旁,陈默掐灭烟头对电话说:“查清楚,我要他全部资料。特别是……”他顿了顿,想起青年弯腰捡矿泉水瓶时,后腰隐约露出的疤痕,形状像半枚音符。
“特别是他为什么甘心在酒吧吃泡面,却不肯卖那支口琴。”
霓虹灯牌终于彻底熄灭。林深把道具钞折成纸飞机,哈了口气掷向雨中。飞机撞上电线杆的瞬间,他摸出裤兜里震动的手机——房东的催租短信后,紧跟着条陌生号码信息:
【明天十点,广电大厦试镜,带好你的破吉他和矿泉水瓶。】
纸飞机在积水里慢慢洇开,染蓝了水洼中摇晃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