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烛火摇曳,将韩意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她平躺在床榻上,指尖轻抚着那张泛黄的纸页,纸上的鸢尾花纹路早己褪色,却仍能看出当年绘者的用心。今日鬼面林的试炼让她明白,仇恨早己融入血脉,成为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
"该做个了断了。"她低语着起身,将纸页凑近烛火。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边缘,鸢尾花在烈焰中扭曲、蜷缩,最终化为灰烬飘散。
重新躺回床榻时,她暗自计算着时辰。不出所料,今夜他们仍会来。
窗外树影婆娑,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潜入,红萼摘下面具的瞬间,月光在她眸中凝结成冰。床上的韩意呼吸平稳,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
再次睁眼,熟悉的沉香气息扑面而来。红萼正在为她处理胸前的伤口,银质小刀在她手中翻飞,动作精准得令人心惊——竟未带来丝毫痛楚。
"公子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韩意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怒意。她强撑着坐起身,目光如刀般刺向屏风后的身影。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李维舟执扇而出。今日他着了件墨色长衫,衬得面色愈发苍白,唯有唇畔那抹笑意鲜艳得刺目。
"作弊自然要做得隐蔽些。"他踱步至床前,扇骨轻敲掌心,"否则...阁中那些老狐狸该说我偏心了。"
"我不需要!"韩意攥紧被褥,指节泛白。她确实不够强,但更厌恶这种控的感觉。
李维舟忽然俯身,带着药香的发丝垂落:"你需要。"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从今夜起,每日特训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韩意冷笑,"公子莫非忘了,血肉之躯也是需要休息的?"
红萼适时退至阴影处,屋内只剩烛火噼啪作响。李维舟苍白的指尖抚过案上香炉,袅袅青烟中,他的眼眸深不见底。
李维舟缓步走近,衣袂间暗香浮动。他斜倚在软椅上的姿态慵懒如猫,几缕未束的乌发垂落在苍白的颈侧。衣襟微敞处,隐约可见嶙峋的锁骨,在烛光下泛着病态的冷白。
"我知道的,"他忽然倾身,带着药香的吐息拂过韩意耳畔,"你比任何人都渴望变强。"尾音轻挑,却像把钝刀慢慢割开她伪装的平静。
韩意不自觉地绷紧脊背。眼前人分明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偏生每个字都精准刺中她最隐秘的执念。烛火在他眸中跳动,映出几分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您倒是了解小人。"韩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敬语裹着淬毒的锋芒。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几分危险的意味,"您调查我?"
李维舟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每一声脆响都像在丈量她的耐心。"自然查过。"他忽然倾身,苍白的面容逼近,发丝垂落间露出颈侧淡青的血管,"韩家明珠,乳名宝儿——"
韩意指节骤然发白。灭门那夜的血腥气突然涌上喉头,她强压住战栗,声音却结满冰棱:"还有呢?"
"墨玉先生教得不错。"他忽然轻笑,指尖划过案上密信,"从追踪高鹤到顶替凌家姑娘的名额...每一步都很精彩。"
韩意这才留意到旁边案桌上放置着一封信,信笺上"千机阁"三个朱砂小字,在烛光下如血般刺目。
韩意瞳孔微缩。这些本该湮灭在黑暗中的秘密,此刻竟被摊开在明处。她忽的嗤笑出声:"那您更该知道,我从不甘当棋子。"
"我要的从来不是棋子。"李维舟话音未落便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一滴泪珠悬在眼尾,将坠未坠,衬得脖颈处泛起的薄红愈发惊心。他喘息着按住胸口,指缝间漏出几声轻笑:"咳咳...只需你...护我周全...”。
李维舟染血的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毕竟...想取我性命的人..."烛火忽的爆响,将他后半句话吞没在阴影里。
屋外的红萼闻声迅速端着药跑了进来,青瓷药碗在她手中微微晃动,褐色的药汁险些泼洒出来。她将药碗轻放在案几上,立即上前轻抚着李维舟的后背,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单薄衣衫下凸起的脊骨。
"主子,当心身体。"红萼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忧心,她瞥见主子袖口又沾染了点点暗红,想必是方才咳嗽时呕出的血。
韩意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公子,您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李维舟抬手拭去唇角残留的血迹,嘴角扬起一个虚弱的笑容:"老毛病了,不碍事。"他摆了摆手,红萼只得停下动作,退到一旁,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自家主子。
"你只需要安心训练,"李维舟的声音忽然变得冷肃,"你的仇,只有我能帮你。"他抬眸首视韩意,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刀,"你想知道的东西,需要你拿出你的诚意来交换。"
随着他挥手示意,红萼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缄的信函,信封上"虞候亲启"西个字笔力遒劲。韩意接过信时,注意到火漆上印着一个陌生的狼首纹章。
"明们会下山,"李维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给你们七日时限,取得规定之物。我需要你潜入虞石岚的府邸,找到他与所有人往来的信件。"
韩意小心地拆开信封,里面的信纸只有寥寥数行看似平常的问候。但当她看到"春耕时节将至,盼君早备良种"这句时,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北境军中常用的暗语,意指春季攻势的军备。落款处"拓跋竑"三个字更是让她心头一震——虞石岚在通敌。
"这封信还不够给他定罪?"韩意强压着声音里的震惊问道。
李维舟闻言轻笑出声,眼中的欣赏之色愈发明显:"看来你师父教给你的不止保命的功夫,懂得还真不少啊..."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落在韩意手中的信纸上,"连北燕军中的暗语你都能看懂。"
韩意沉默不语,指尖不自觉地着信纸边缘。
这确实是墨玉教给她的。他不仅逼着她读书识字,还给她讲授兵法军阵。虽然她当时总觉得学这些无用,但现在想来,竟然并非毫无用处。
“明白了。”韩意将信收入怀中,指尖在信封边缘微微一顿,似乎想再问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抬眸看向李维舟,声音平静:“你说的训练,是跟谁?”
这时,红萼上前一步,袖口微动,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腕上隐约可见几道细长的伤痕,像是被利器所划。她低声道:“跟我来吧。”
李维舟朝她点了点头,神色淡淡:“去吧。”
韩意沉默片刻,目光在二人之间短暂停留,随即起身,跟着红萼走出了厢房。房门合上的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李维舟压抑的咳嗽声,低哑而沉闷,像是胸腔里堵着什么,咳不尽似的。
待两人的脚步声渐远,李维舟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信纸上的字迹娟秀却透着几分冷意,写着:
“韩意:半刻便己入幻像,执念至深,自伤而醒。”
“千翎:体质特殊,对百毒免疫,对韩意的情感不明。”
早己在他意料之中,韩意能通过自伤在他的操控下醒来,自然也能从迷迭香的幻象中醒来。
他低笑一声,指节轻轻敲了敲信纸,似是在思索什么。
这一关,是最简单的。
那究竟在考验什么?
——不是武力,不是谋略,而是人心。
被幻象迷住、无法清醒的人,最终只能耗死在林中的迷雾里。所以,在韩意他们看不到的林子深处,白骨累累,堆积成山。
心无执念者,如同一张白纸。
这样的人,更容易被千机阁驯化、操控,成为听话的傀儡。
而另一种人,像韩意这样——执念深重,却仍能挣脱幻象。
执念越深,意志越坚。
这样的人,若能掌控在手,便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千机阁,傀儡也好,锋利的刀也好,他都要。
片刻后,他将信凑近烛火,火舌舔舐纸页,顷刻间化作灰烬。火光映在他眼底,却照不进那深不见底的幽暗。
“皇叔……”他轻声呢喃,嘴角噙着一抹笑,笑意未达眼底,反倒衬得那双眸子愈发冰冷。“让我来用一用你亲手铸就的剑,看看是否锋利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