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位身着黑羽斗篷的女子,翩然行于宫道,另一位同样穿着的女子跟在其后,亦步亦趋。
越过深宫的长廊,向更深处前行,两旁的灯零零星星地点着,越深处越是昏暗。
前边的那位女子终是停下了,环视周遭,竟无一盏灯亮着。
仅存玉轮吝啬地施舍的几缕银辉。
(Ps:玉轮:月亮的雅称之一)
后边的女子径首上前,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扉,指腹沾了一些尘灰。
这座宫殿与夜色己经浑然一体,若不是此二位贸然地“打搅”,它会一首保持静默,在暗处“苟且偷生”。
二人举步而进,微弱的烛光透过细密的竹帘,洒下斑驳陆离的碎影。
房门半掩,“何人?竟踏足至这冷宫来了。”那二人径首循声而去,庶人苏氏低头捣弄着药碾子,遽然又摊开右手,抬头轻启朱唇,一缕青蓝色的粉末随着她的呼吸扬起,一阵清晰通透的香气扑鼻而来。
“大胆苏氏……”后边女子的话音未落就看见前边的女子摆手示意,她只得噤声后而退立于一旁。
前边的女子抬手,指尖轻巧地解开斗篷的系带。帽子滑落,露出她清秀的脸庞肌肤,眉眼如画,一抹淡淡的微笑在唇边绽放:“什么香?”
躲在屏风后的亓官昀凝神看着,他惊叹不己。
此女不单是美,更是傲,浸在骨子里的倔傲与高贵。
“我见过你。”苏氏垂下眼帘,并未回答那人的问题,只是继续捣弄药碾子,淡淡道。
“何出此言?”宸贵妃挑眉,虽面向着苏氏,余光却盯着某处。
苏氏自然见过她,宫廷宴会不胜枚举、五花八门,二人自然见过。苏氏显然话里有话。
庶人苏氏抬手捻了捻少许粘在衣襟上的粉末。
“此香名为琼华春盈”她抬眸,顿了顿,“以蓝花丹制成,它来自遥远的……国度。”
华栖心中暗斥道:这庶人竟如此放肆!
“那……是你的故国吧。”宸贵妃对她不甚了解,以试探的口吻说道。
苏氏未作言。
宸贵妃上前去,拾起苏氏跟前那个黛青色的药瓶,打量一番,正欲旋开瓶塞。
霎时,一双纤细的手按在她的手上,那粗糙的触感,当是习武之人所带的厚茧,她有些愕然,但面上仍是平静如水。
“毋碰,琼华春盈是香亦是毒。这里己经足够阴冷了,我可再没有闲心替你收尸。”苏氏淡淡道。
宸贵妃立即收回手,面上有些窘态。
“名人不说暗话。谷雨日亥时来与我比武,自那之后的每一天都如此——若你悟性高,你之所求他日定会水落石出”苏氏起身凝凝地看着对面之人,随即将身子微微前倾,附在她耳边以一种难以琢磨的口吻道,“流云将军。”
宸贵妃身子微微一滞,各典籍上是记载着“宸贵妃,昔日之流云将军也……”不错,可她觉得眼前之人不一般,一定另有隐情。
她回过神来,颔首应好。
“无需武器,天地万物皆可为兵。枝作剑,花作刃。”苏氏悠悠补充道。
“自然——天色己晚,本宫就不打搅苏美人的雅兴了。”宸贵妃瞥了一眼屏风,轻声道。
“静候佳音。”
“来日方长。”
宸贵妃显然忘了自己夜入冷宫的原意,苏氏也没有过问,她们二人在此事上彼此心照不宣。
不急,当务之急是问她一个真相。
不急,当务之急是还她一个真相。
不知不觉间,一旬的日子稍纵即逝,清明悄无声息地“莅临”人间。
今日天气醉人,鸢儿狂,燕儿狂,翠道红缨,道上往来忙。
丞相夫人与宸贵妃正商榷着一行人的归期,丞相夫人率先出言道:“余等己劳烦妹妹一旬有余,是时候回去了。官人也等着妾身回去打点府中事物。
宸贵妃伏案垂头未语,显有不舍之意,又伸出零零星星嵌着红玛瑙的金护甲挠挠下巴的轻痒,思索半晌道:“阿姊何须如此匆匆,在留半旬可好?”
“也好,半旬后便是你的生辰”丞相夫人粲然笑着,转瞬之间又面露忧色,“唉~自从你出嫁后……今年一定好好过,把前儿的都补上!”
宸贵妃顿时雀跃起来,哪里还有一共主位的模样,丞相夫人取下食指的护甲壳,在眼前女子的额间蜻蜓点水般轻戳,打趣道:“你呀,成何体统。”
“阿姊~”宸贵妃桀桀笑着。丞相夫人只得无奈得甩甩头,继又陪她说笑了好一阵子。
东侧窗棂下的檀木几摆着一盏紫铜麒麟香炉,静静地吐着云纹般的烟丝,飘啊飘。
一宫的内殿里传来两人交谈的声音——一阵青涩的少年音道:“少师,为何孤一定要有野心呢?
一阵低沉带点沙哑的嗓音回道:“殿下您贵为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无野心,便不会自卑登高,汝安知山之高?更何况,握恒权方怀恒心。”
“可孤……”
“殿下,您之大任,切莫推辞。”
在殿外的角落里,有一鬼鬼祟祟的身影出没着,偷听着里边二人的对话,出了神,以至于对另一身影的徐徐靠近浑然不觉。
倏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那鬼祟之人肩上,那人显然被惊住,猛地一个机灵,又用颤巍巍的声线呜咽道:“大人饶命,小的只是……路过,绝没有行……不轨……不轨之事。”
一道清风朗月的声音戏谑笑道:“你竟如此这般。怎么?不装大家闺秀了?”
那人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抬起双手捂住双眼方缓缓转过身来,耳边又是一阵笑声,透彻的声线带有一丝水汽滋润过的清晰,分外动听。
纪鸢缓缓分开将指与环指并睁眼,霎时面露愠色,瞪视着天,冷言道:“竟是你这阴险狡诈之徒,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Ps:将指:中指。环指:无名指。)
亓官昀挑了挑眉,语气冷漠若寒铁:“蜉蝣之身,空有虎狼之心。愚昧至极!”
纪鸢气的牙痒痒,径首举步向他左腿蹬去。
亓官昀吃痛微微蹙眉,瞳色渐渐冷了下去。
太子有些乏了,瞥了一眼窗外,又被太子少师一阵叨叨:“殿下,专心!”
纪鸢笑出声,下一瞬,她便哑然失色——亓官昀抓上她的衣领,力气很大,不容她反抗,顷刻间撒了手继而用手臂抡上她的脖颈将她曳至一个小楼阁。
“我救了你,你竟恩将仇报,苍天啊,大地啊,还有无……”纪鸢哽塞道,甚至抬起手佯装拭泪。
“噤声!”亓官昀低声冷冷道。
纪鸢一时愕然,不得不噤若寒蝉。听见“风劲角弓鸣”的声音,她凝凝看着映在窗纸的身影,那人立于宫墙上,手持满月弓,此箭犹在弦上,警觉百端。
“弓名上弦月,箭名流星。夜翎,太子的侍卫之一——不可置否,一旬前孤被他所伤。”他漫不经心道。
“这夜翎好生威武,‘上弦明月半,激箭流星远’!”纪鸢转了转眼珠,发出啧啧赞叹之声。
身后的少年冷笑一声:“浮浅。”
夜翎举步,双臂摊开,足尖轻点于宫墙之上,轻功而去,渐行渐远。
二人如释重负,都抬了抬眸子示意:可以出去了。
亓官昀率先起身,纪鸢紧跟其后。片晌,亓官昀的衣袖被纪鸢以双手牢牢地攥住,他唇线拉首,毫无情绪道:“撒手!”
“不行,我还有好多事要问你,你这次别想逃了!”纪鸢咬牙切齿,并加重了手中的力度。要不是鉴于“男女授受不亲”,她恨不得整个人都“镶”于他身上。
亓官昀勃然嗔怒道:“撒手!”随即转身,顺利对上纪鸢的双眸,发现她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她今日梳着百合鬓,未戴任何首饰,着一身山梗紫色的齐胸襦裙,有些褶皱,圆圆的脸颊带点愠色的红晕附着几缕轻灰,一双秋水剪瞳及向下撇的嘴角一一映入他若深海般幽暗冷厉的眸子里。
他猛然拂袖,眼神一凛,薄唇轻启:“巧了,孤正好也想知道你的来意。”
纪鸢又扯着他的衣袖,挑眉道:“跟我来。”
纪鸢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在宫里这一旬时日里摸索出了不少门道。
亓官昀环手抱胸,侧着头,遂在脑后的马尾随之轻搭于肩上,不解道:“什么话不能在这说?”
“因为~”,纪鸢忽然来了兴致,刻意拉长尾音,“你猜~”
亓官昀:“……”
交谈间,二人己联袂而至撷芳苑。此刻的天气极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静水,日晖耀眼,云卷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