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无情,红烛荒凉。
周遭黑暗,苏潋滟只得暂搁捣药的手,点了面前的烛灯。
半晌,轻笑道:“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苏二是千年暗室,纪鸢是一盏灯。
子时,海棠宫酒阑宾散.
“求见宸贵妃娘娘。”
“娘娘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哪凉快哪待着去!”
“求见宸贵妃娘娘。”
“小涯,何事嚷嚷?”亓官昀转过身,有过一面之缘的宫女迎面而来。
止涯看清白露乐呵道:“白露姐姐,这男童吵着要见娘娘,我正拦着呢。”
“参见二殿下。小涯是新来的侍卫,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殿下请随奴婢来。”白露于他跟前施礼,道。
一旁的止涯先是惊,顷刻间就地跪下,刚欲道些赔罪话,眼前人便开口道:“无事,快带孤去见宸贵妃娘娘!”
这......怎么看也不似皇子啊。
止涯愣在原地。
殿下,奴婢斗胆一问可是跟小姐有关?
白露交叠在腹前手微微颤抖,指尖相互着,终是未出言。
绕过河池,穿过游木长廊......
“娘娘,二殿下求见。”
“快——让他进来。”
“参见宸贵妃娘娘”亓官昀无意对上一人的目光,低下头刻意避之,奈何其位高权重,淡淡道,“......参见陛下。”
“孩子,快起来。”宸贵妃察其伤势,款款扶起他,柔声道。
“二小姐她中毒了,非寻常之毒,恐太医无策。她现下在冷宫,娘不肯救她,若陛下开口......娘应当......所以宸娘娘,求您劝陛下去看看娘。”
他不知她的名字,只得唤二小姐,如此称呼却不妥,可事态紧急又何人在意这细枝末节。
“来人,摆驾冷宫。”
亓官昀见皇帝将要动身,他作势欲出,忽而一个趔趄,身子不自主向左倾,险些摔着。
“宣太医”薛漾对洛玉吩咐道,猛然转身掌击二皇子的后颈处,“孩子你先好生歇息着……尔等照顾好二殿下。”
一路上,薛漾眉头紧蹙,齐和帝握住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于其上,安抚道:“涟漪莫要归于忧心,苏氏医术精绝,纪鸢会安然无事的。”
“陛下驾到!”高呼使苏潋滟慌神,手不慎一抖,银针落地,于静夜里惊鸣。
她拾起银针,过酒拭净,扎于榻上人的百会穴。她亦然另取一针扎于自身。
“太医,你且去瞧瞧纪鸢伤势如何?”
苏潋滟识趣地起身,立于一侧,凝眸宸贵妃,对她作了个口型。
莫要忘了你我的约定。
自然。
熟悉的香味于鼻息里穿梭,薛漾回之一笑,继而问道:“太医,如何?”
“小姐背部刀伤不深,好生养息可以恢复如初。只是脉象紊乱,是中毒之象……只是此毒怪异,微臣不得解”太医把脉的手动了动,“小姐体内有二毒,一毒似乎在压制另一毒。是微臣无能,请陛下、娘娘恕罪!”
“罢了,你退下吧。苏美人烦请你救救鸢儿!”
还未等她开口,齐和帝正声道:“庶人苏氏,朕命你救下纪鸢!”
“我只能保她不死,至于能否醒来,看她自己。”苏潋滟顿了顿,眼睑一翕一张,“毕竟琼华春盈——无外解,唯内化。”
薛漾坐于榻边,握起冰凉的一双手,托在脸侧。
另二人各怀心思,在“借一步说话”上却一点通。
“你见过贤妃了。”皇帝率先出言,这口吻显然不是在质问,而是陈述。
苏潋滟抬手,粗糙的指腹游走在自己的脖颈:“何止见了,我还杀了五皇子。”
“是不是要朕夸你好身手啊?”
“燕国狼子野心,留不得。她的种也留不得,更何况她自己说话没个分寸惹我——不悦。”
那这灭燕重任便交付于你,此战你统。
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吞回去,齐和帝算是明白了。
“哼”他拂袖又背过身去,“你真是好算计。”
“阿临,只有这样你才会来见我。毕竟当面交代才稳妥”苏潋滟上前去抓着他的袍袖,“我知道宫中都是你的眼线,所以我故意为之,齐御侍、五皇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二不愧为我儿,推波助澜的好手。恰巧与纪小姐扯上关系,又恰巧他将受伤的她带到我这来。”
亓官临怒斥道:“放肆!朕看你真是疯了。”
“疯?哈哈哈哈哈哈”她脸色突变,正色以对,“从我进宫那一刻我就疯了,多么可笑!”
一片木槿叶悄然离枝头,落地于旁,他碾着它绝裾而去,行了几里路听见一声“把玄穹还我。”
那声音极其沧桑,仿若挣扎己久的人,在潮水席卷之际的最后一声嘶哑。
“别走别走别走……”怎么出口竟是讨回玄穹,她望着远去的人,未曾有一刻为她顿足的人。
她的身后有一双眸,晦暗光束交织,落寞又悲悯。
你我何尝不是同病相怜?
薛漾平复好情绪,良久方道:“苏美人,夜凉,进屋吧。”
“他走了,甚至把你留在这。”是苏潋滟的豁然开朗,但对面之人却不明所以。
宠妃尚且如此,何况我一介废妃。
宸贵妃猛然想起宫里的二皇子,目光一动:“二殿下在海棠宫里,本宫己差太医好生照料,苏美人可安心。”
“我大概也猜个一二,才没有过问。”苏氏颔首,聊表谢意。
“鸢儿体内是何种毒?”
“我不曾接触过,应是燕国秘毒。我只得以毒攻毒。琼华春盈,天下至毒。当可压制那怪毒。”
“天下至毒,琼华春盈。”她喃喃道。
“不过虚名罢了,划破心中执念方可苏。我私忖,天下之最易。世人夸称其为至毒,但因他们明知囿于虚妄,陷于所执、所念,却仍要沉溺其中,最终身患沉疴,首至溺亡。与其称它是毒,不如说它只是一味幻药”她嗤笑道,抬头示以炽灼拉回宸贵妃游离的眸光,“百会穴上的那根针,激她清醒,我能做的便如此耳,剩下的看她自己。”
(Ps:沉疴即长久而严重的病。)
薛漾没有回话,倏尔抬眼,眼梢透着的心绪让苏潋滟捉摸不透。微妙且莫名的感觉令她温水煮青蛙般在舒适中煎熬。
她开始逃窜——背过身,趋至窗前,抬头看看景色。
天上是缺月,乌云咬着它,又将它吐出。皎皛的月光,暗淡的夜幕,窗前的人赏之,品之。
是何人说,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