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褪尽,莲花楼停在一片开阔的草坡上。李莲花钓上唯一的那条鲫鱼被炖成了奶白色的汤,配着早上剩下的米糕,倒也别有风味。炊烟散尽后,李莲花拎着一壶桂花酿上了二楼露台。
"看来今日是赶不到镇上了。"他仰头饮尽杯中酒,月光顺着喉结滑入衣领。下午那顶竹笠还挂在栏杆上,铃铛偶尔被夜风拨弄,发出清越的声响。
张起灵倚着黑金古刀坐在对面,刀鞘上不知何时缠了根野藤,开着几朵淡紫的小花。他接过李莲花递来的酒杯,指尖沾了滴酒液,在案几上画了条弯弯曲曲的线——是他们今日的行进路线。
"急什么?"李莲花笑着往那条"路"尽头点了点,"明日午前总能到。"他的指尖移向旁边,画了朵歪歪扭扭的莲花,"倒是这'清泉镇'的荷花饼,听说不比锦芳城的牡丹酥差。"
月光渐亮,惊起草丛里的萤火虫。点点绿光绕着莲花楼飞舞,有几只在张起灵周围徘徊,却始终没有靠近身体,但却也映得那朵野花忽明忽暗。李莲花忽然倾身,从他发间拈下一片鱼鳞——大概是做晚饭时溅上的。
"今日那鱼..."他着鳞片上残留的银光,"明明咬了七次钩,偏只上钩一回。"
张起灵抬眸,眼中映着流萤与月光:"像你。"
李莲花怔了怔,随即大笑起来,酒壶差点脱手。笑声惊飞了栖息在车顶的夜鸟,也惊散了那些萤火。等安静下来时,他发现张起灵正望着自己,目光比月光更柔和。
李莲花晃着空了的酒杯,忽然觉得赶不赶得上城镇,实在不是什么要紧事。
暴雨如注,惊雷炸响的刹那,李莲花猛地从梦中惊醒。他下意识的向枕边摸去,却摸到一片冰凉——张起灵己经立在窗前,黑金古刀映着闪电的冷光。
"西窗漏雨了!"李莲花跳起来去接漏下的雨水,靛青寝衣瞬间洇湿大片。张起灵甩来一件外袍,自己己跃下楼检查车辕。两人在风雨中穿梭,像两只忙碌的雨燕。
天光微明时,雨势转弱。李莲花正拧着衣摆的水,忽听一阵踉跄的脚步声。泥泞中,一个浑身裹满泥浆的人影跌倒在莲花楼前,手指深深抠进湿土。
"可...可是...李神医..."
那人抬头时,满脸泥水簌簌落下。李莲花眯眼细看,认出他腰间的铁箫应是江湖中传闻的"铁箫大侠"贺兰铁。他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胸前还有道可怖的淤青,但最骇人的是脖颈处那道紫黑的勒痕——分明是被人活埋过的痕迹。
张起灵的刀鞘横在门前。贺兰铁却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块玉佩:"在下...贺兰铁...求神医..."
话未说完,贺兰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呕出的泥水里混着几片草叶。
"先抬进来。"李莲花掀开药箱,"小哥,等下先烧些热水吧!"
张起灵单手提起贺兰铁,像拎一捆湿透的稻草,稳稳将他安置在莲花楼一层的矮榻上。泥水从贺兰铁的衣角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片浑浊。李莲花己抖开针囊,银针在烛光下排成一道雪线。
"肋骨折了两根,右腿脱臼。"李莲花指尖轻按贺兰铁颈侧那道紫黑的勒痕,眉头微蹙,"喉骨险些碎裂...这是被人活埋了多久?"
灶间传来柴火噼啪声,张起灵的身影在屏风后若隐若现。水汽氤氲中,他提着铜壶走来,热气在冷雨中凝成白雾。李莲花接过热水,浸湿帕子擦拭伤处,血污在清水中化开,像一幅破碎的水墨画。
"忍着点。"李莲花话音未落,双手己按住贺兰铁右腿,一个利落的推拿——"咔嗒"一声,脱臼的关节复位。贺兰铁闷哼一声,冷汗涔涔而下,却硬是咬碎了半声惨叫。
张起灵递来熬好的药汤,漆黑汁液里浮着几片山茱萸。贺兰铁颤抖着捧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药汁泼洒在衣襟上,洇出深褐痕迹。
"慢些。"李莲花扶住他后背,触手一片湿冷,"你肺里还呛着泥水。"
窗外雨声渐歇,唯有檐角滴水声断续作响。张起灵不知何时取来了干爽的布衣,叠放在榻边。贺兰铁望着那叠整齐的衣物,喉头滚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天光穿透雨雾,在莲花楼的地板上投下朦胧的光斑。贺兰铁靠在矮榻上,听着灶间传来的细碎声响——瓷碗轻碰,柴火噼啪,还有李莲花带着笑意的声音:
"这雨再下下去,咱们的干柴可不够了..."
"东面三十里有松林。"张起灵的声音低沉,像山涧水流过青石。
铁箫大侠微微侧首,透过半开的门缝,看见两人并肩站在灶台前。李莲花正往粥里撒着什么,晨光给他侧脸镀上金边;张起灵手持木勺,时不时搅动锅底,动作精准得像在演练刀法。
一缕甜香飘来,是蜂蜜混着新米的气息。贺兰铁突然想起家中老厨娘也会在病粥里加蜜,眼眶不由发热。他急忙闭眼,却听见李莲花压低的轻笑:
"那位既醒了,不如去清泉镇买些荷花饼?顺道请大夫看看他的腿..."
"雨停就走。"刀鞘轻叩地面的声响。
水缸舀水的哗啦声盖住了后续话语。贺兰铁悄悄睁开眼,正看见窗外一只山雀落在晾衣绳上,抖落一串水珠。绳上晾着的正是他昨夜那件泥衣,此刻己被洗得发白,在风中轻轻摆动。
李莲花端着漆木托盘进来时,晨光正斜斜地穿过窗棂。一碗熬得浓稠的米粥,上面浮着几粒枸杞;一碟腌得脆嫩的酱黄瓜,还带着新淋的麻油香;旁边小盏里琥珀色的蜜水,映着贺兰铁憔悴的倒影。
"趁热用些。"李莲花将托盘放在矮几上,指尖在碗边试了试温度,"蜂蜜里掺了川贝,对肺咳有益。"
贺兰铁刚要道谢,却见那抹靛青身影己转身离去。屏风那侧传来碗筷轻碰的声响,还有李莲花带笑的低语:"尝尝这个,我多放了一勺桂花蜜..."
张起灵的回答听不真切,只隐约听见茶壶倾注的水声。贺兰铁捧起粥碗,热气模糊了视线。他看见屏风上投映的剪影——李莲花正将什么夹到对面碗里,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次。
米粥滑入喉咙,蜂蜜的甜裹着药材的微苦。贺兰铁忽然想起江湖传言:莲花楼里那位神医,和身边的刀客关系很好。如今亲眼得见,倒比传闻中更透着股家常的随意。
窗外雨丝渐稀,一只湿漉漉的麻雀蹦到窗台上啄食米粒。屏风后,李莲花不知说了什么,张起灵的刀鞘轻轻点地,发出闷闷的"咚"声——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