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阳光未至,青阳城南宅院的药香己漫过街巷。李莲花蹲在檐下挑拣药材,广袖沾满艾草碎屑,腕间机关镯随动作时隐时现。廊角支起三口药炉,白雾蒸腾中,跛脚铁匠正教痴儿拉风箱,火星溅在痴儿衣摆上,惹得他咯咯首笑。
“韩阿伯的寒腿需每日灸三刻,”李莲花将药包塞进刘如京手中,“陈婆婆的眼疾忌荤腥,王嫂子家的娃娃……”他忽地顿住,指尖拂过药柜暗格——那里藏着六封未寄出的银票,每张都盖着曾经西顾门的暗印。
张起灵单手握刀,陪着李莲花整理药材,无声却和谐。
晨光漫过青阳城南宅院的药圃时,李莲花广袖高挽,指尖捻着一株紫苏叶。七八个孩童围坐石台,最小的丫头踮脚去够他手中的草药,腕间金铃铛叮当作响。
“这叶子揉碎了敷伤口,比哭鼻子管用。”李莲花轻笑,将紫苏叶塞进瘸腿铁匠家的痴儿手心。痴儿嗅了嗅叶片,突然“啊呜”一口咬下,辣得首吐舌头。
张起灵抱刀倚着槐树,刀鞘忽地挑起块石子,精准打落痴儿手中的毒芹。李莲花瞥见那丛误混入药草的毒芹,背后惊出冷汗,面上却不动声色:“瞧见没?这位冷脸师父比狗鼻子还灵。”
孩童们哄笑,却见张起灵刀尖点地,刻出「辨毒」二字,石屑纷飞如雪。
午后日头毒辣,中庭老槐下却刀风凛冽。张起灵以鞘代剑,一招“平沙落雁”使得极缓,玄衣纹丝未动,汗珠却顺着刀鞘坠地,在青砖上砸出深坑。
“手腕要稳,像抓鱼。”他刀鞘轻拍韩寡妇家稚童的胳膊。那孩子憋红了脸,木刀“哐当”落地。
李莲花拎着药囊晃过来,金线缠住木刀塞回孩子掌心:“你张师父的意思是——”他忽然旋身,广袖翻飞如鹤翅,木刀尖挑落檐下一串干辣椒,“抓鱼要快,出刀要慢。”
辣椒雨落,张起灵刀鞘横扫,将辣椒串钉回原处,冷声道:“聒噪。”
暮色染红窗纸时,东厢传来磕磕绊绊的诵书声。李莲花重金聘来的老秀才执卷立于案前,须发皆白,声若洪钟:“‘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句话都抄十遍!”
刘如京独眼瞪着宣纸上歪扭的“侠”字,铁钩蘸墨乱划:“老子宁可耍追魂钩!”
“刘护法若写不完,”李莲花笑着将安神茶推过去,“明日就别想吃春风楼的烧鹅。”
檐下忽起刀风,张起灵以鞘为笔,在沙地上写出铁画银钩的「侠」字。稚童们惊呼围上,却见那字最后一捺锋芒毕露,劈开满地落花。
日子渐渐步入正轨,欢笑声在宅院也逐渐多了起来。
时间过的飞快,青阳城的初冬来得猝不及防,檐角铜铃凝了层薄霜,风一过便叮咚碎落。李莲花裹着雀金裘蜷在药炉边,指尖金线缠着银针,正教痴儿认“当归”与“独活”的区别。张起灵忽地挑帘而入,刀鞘震落满肩雪粒,玄色衣袂挟着凛冽寒气。
“扬州宅院己扫净。”他刀尖点地,刻痕入砖三分,「冬寒伤脉」。
李莲花轻笑,将暖手炉塞给冻僵的稚童:“陈秀才春闱中榜的信今早到了,邀我们去吃蟹酿橙呢。”他拨了拨炉中炭火,火星溅上案角未拆的信封,烫出个焦黑的“陈”字,“回信拒了吧,就说……我这老寒腿受不得路程颠簸。”
张起灵默然凝视他袖口渗出的淡青脉络——碧茶之毒虽被扬州慢压下,却仍在经脉中蛰伏如蛇。
张起灵知道李莲花不愿离开,即使担心,也不再开口,只是沉默。
夜半雪紧,刘如京提着酒坛撞开药庐木门,独眼蒙着的药纱沾满冰碴。李莲花正伏案誊写五十八户遗孤的名录,墨迹被寒气冻得发僵。
“门主!”刘如京将褡裢砸在案上,银票雪片般散落,“这些够撑到开春,您何必——”
“不够。”李莲花蘸墨续写“柳家束脩”,笔锋透纸,“当年雷火炸毁的不仅是西顾门,还有百姓家的房梁。”他忽地咳嗽,金线蛊纹在腕间明灭,“李相夷死了,可那些梁下的人……总得有个遮雪的屋顶。”
刘如京独眼通红,铁钩重重凿地:“属下明日便去金陵!柳家那老顽固若再不收银票,老子把他儿子绑来青阳城念书!”
“胡闹。”李莲花笑着抛去酒坛泥封,“你当自己是土匪头子?不要过多打扰他们,有什么事多多帮忙就行了。”
酒香漫过药柜时,张起灵刀鞘忽挑开暗格,露出整匣赤星石——那是他上月单挑土匪换的诊金。
腊月初八,大雪封门。
李莲花倚着暖阁雕窗看孩童们堆雪人,少师剑穗垂在袖外,随笑声轻晃。张起灵以刀鞘为尺,教稚童在雪地画北斗七星,最后一笔却故意歪斜,惹得孩子们扑上去修补。
“冷么?”刘如京抱着狐裘凑近,独眼瞥向李莲花苍白的唇色。
李莲花呵出口白雾:“比东海渔村暖和多了。”他指尖着陈秀才的新信,信尾朱印鲜红如血,「愿君南归,共醉春风」。
檐下忽起刀鸣,张起灵劈开冰棱,将最锋锐的一截抛入药炉。冰火相激的爆响中,李莲花轻笑:“你看,他倒是比我会哄孩子。”
话音未落,宅院忽地喧闹起来。檐下挂起一串串红灯笼,痴儿踩着木凳贴歪春联,陈婆婆摸索着剪窗花——纸屑落满药圃,却剪出个歪扭的莲花。韩寡妇领着女童们蒸年糕,甜香混着艾草味,将寒风都熏暖三分。
“李师父!我的‘当归’缝歪了!”瘸腿铁匠家的丫头举着药囊嚷嚷,金线缠成乱麻。李莲花笑着俯身,广袖扫落案上松子糖:“当归要缝九针,少一针便不成药。”他指尖金线翻飞,眨眼间绣出朵莲花,花心却藏了颗赤星石,“拿去,能辟邪。”
张起灵抱刀立于灶房外,刀尖挑起冻硬的野雉扔进沸水。刘如京独眼蒙着红布,正指挥稚童们往槐树枝头系铜钱:“左边高点!哎,那是老子的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