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晨光刺透溪畔薄雾。李莲花被狐狸精的尾巴扫醒，睁眼便见案几上摆着半面木雕。面具以沉水香木斫成，薄如蝉翼，右颊刻重瓣莲纹，花心嵌着赤星石磨的蕊，左颊则素净如雪。指尖抚过边缘北斗刻痕，他忽地笑出声——这手艺真是精巧极了。
"张大侠这是要改行当雕花匠？"他拎着面具掀开车帘，晨露沾湿的袖摆扫过张起灵肩头。
那人正以刀鞘丈量溪水深浅，闻言反手抛来条银鱼："试试。"
面具覆上脸的刹那，李莲花嗅到沉水香混着雪莲的清苦。视线透过镂空的莲瓣，恰见张起灵刀尖挑起片枫叶——叶脉被内力刻成"青州"二字。
"妙极！"他屈指轻弹面具，"只是这莲花雕得太俊，怕要惹得姑娘们围堵医摊。"
张起灵削鱼鳞的刀尖微滞："聒噪。"
溪水忽溅起碎玉，狐狸精追着鱼跃入浅滩。李莲花倚着车辕，看那人玄色衣袂掠过卵石滩，刀鞘惊起的白鹭正掠过面具莲心——原来最锋利的温柔，皆藏在未言的晨光里。
晨雾未散，莲花楼碾过泥泞小道，车轮沾满湿漉漉的草屑。李莲花正倚窗剥松子，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敲击声——咚、咚、咚，像是有人在地底叩门。
他手指一颤，松子壳簌簌落了一地。
“张起灵。”他压低声音，“你听见了吗？”
张起灵勒马停车，黑金古刀无声出鞘三寸。
那声音更清晰了——从路旁一座新坟里传来。
李莲花往张起灵身后缩了缩，手指捏住他袖角：“这……该不会是闹鬼吧？”
张起灵没答话，刀尖一挑，坟头土块崩裂。不过几下，棺木露出，里面竟传来微弱的呻吟：“救……救命……”
李莲花倒吸一口凉气，壮着胆子凑近，只见棺盖缝隙里伸出一只惨白的手，五指痉挛般抓着空气。
“活的？！”他惊得后退半步，差点踩到狐狸精的尾巴。
张起灵刀鞘一撬，棺盖轰然掀开——里面躺着个满脸是血的青年，衣衫破烂，胸口一道狰狞剑伤，却还吊着一口气。
那人睁开眼，气若游丝：“……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李莲花定睛一看，愕然道：“施文绝？！”
施文绝，江湖人称“文状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偏生最爱与人比武，可惜武功平平，屡战屡败。
他被抬进莲花楼时，脸色灰白如纸，嘴唇干裂渗血。李莲花一边施针一边摇头：“你这伤再晚半日，就真成‘坟中状元’了。”
施文绝虚弱地扯了扯嘴角：“……谁料……‘铁笔判官’下手这般狠……”
原来他与“铁笔判官”决斗，惨败后重伤昏迷假死过去，对方以为他死了，便离开了。附近有村民看见，便好心把他埋了。幸好他内力尚存，醒后在棺中挣扎，这才被路过的二人所救。
午后，施文绝喝了药，精神稍振，靠在软枕上叹道："李神医，你这医术可比江湖传闻还神，连死人都能救活。"
李莲花笑而不语，只将金针收入锦囊。
张起灵抱刀立于窗边，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施文绝腰间的玉佩——那上面刻着些古怪纹路，不似中原样式。
施文绝注意到他的视线，苦笑道："这是南疆友人相赠的平安符，可惜没能保我平安。"
李莲花挑眉："你一个读书人，怎么招惹上'铁笔判官'那样的狠角色？"
施文绝眼神闪烁："说来惭愧……我与人打赌，说能破他的判官笔法……"
夜深，施文绝沉沉睡去。李莲花站在车外，望着远处山影："这位'文状元'倒是命大。"
张起灵刀尖划过泥土，刻下一个"疑"字。
李莲花轻笑："你也觉得他没说实话？"
少师剑在暗匣中发出细微嗡鸣。夜风拂过，带着初春的凉意。李莲花拢了拢衣袖："罢了，明日送他到镇上，咱们继续游山玩水去。"
张起灵微微颔首，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进夜色里。
青州城的晨雾裹着炊烟漫过街角，李莲花将施文绝扶到客栈二楼，顺手往他怀里塞了包艾草：“每日煎一服，伤口结痂前少逞强。”施文绝倚着门框苦笑：“李神医，下次若再被活埋，定要找你讨个辟邪符。”
张起灵抱刀立在楼梯口，刀柄上不知何时被人系了条褪色的红绸——许是昨夜施文绝偷偷挂上的“谢礼”。李莲花憋着笑拽了拽绸带：“这颜色衬你，比黑金古刀喜庆多了。”
“聒噪。”张起灵刀鞘轻震，绸带碎成数段飘落。施文绝望着那纷扬的红屑，忽然觉得这冷面刀客的耳尖，似乎比绸布还要红上三分。
辰时的市集喧闹如煮开的粥锅，李莲花站在蜜饯铺前迈不开腿。
李莲花指尖掠过糖渍梅子、琥珀桃脯，最后停在金丝蜜柚片上。掌柜殷勤地掀开青瓷坛："公子尝尝这新渍的雪莲蜜饯，清火润肺！"
"包半斤！不，一斤！"李莲花将钱袋往柜台一推，铜钱叮当倾泻如雨，"再要两罐金桔膏、三包姜糖、五匣莲花酥——"他忽然拽住张起灵的袖角，"你也挑些。"
张起灵抱刀倚着门框，斗笠下的眉眼隐在阴影里："不必。"
"必须挑。"李莲花拈起颗梅子塞进他唇间，指尖沾了糖霜，"甜不甜？"
梅核被刀鞘震落时，张起灵的喉结动了动："腻。"
"那这个？"李莲花又递上盐渍青梅，"酸能解腻。"
刀尖忽地挑起最角落的陶罐——里头码着乌梅，裹着层薄霜似的甘草粉。掌柜忙道："客官好眼力！这是家中祖传古法腌的，十年陈的梅子配三蒸三晒的甘草！"
李莲花眼睛一亮："全要了！"
"三颗。"张起灵刀鞘压住他掏钱的手，"够。"
掌柜包梅子的手干净利落。李莲花接过油纸包塞进张起灵怀里："喜欢要说出来，藏着掖着容易憋出病。"
两人踏出店门时，掌柜的笑容灿烂极了。
醉仙楼临窗的雅座正对运河，李莲花咬着蜜饯含糊道：“听说这里的醉蟹是一绝，蟹黄能淌金汤……”话音未落，伙计己端着青瓷钵上来，揭开盖却是满满一钵鸡汤——浮油撇得干净，菌子炖得酥软，显然是特意嘱咐过的。
张起灵撕下鸡腿放进他碗里，油星都没溅出一滴。
李莲花舀了勺汤吹气：“鸡汤熬得真好，你也尝尝。”说着给张起灵也盛了一碗。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夹走他碗里的辣椒，反手将剔好的鸡胸肉堆成小山。窗外风景正好，桌前气氛温馨和谐。
酉时落日熔金，两人拎着荷叶包的卤味往城外走。李莲花啃着莲花酥，忽然指着桥头卖面人的老汉笑道：“给我捏个你！”张起灵刀鞘扫落他肩头的柳絮，却见那老汉哆嗦着捏出个黑衣刀客——斗笠遮了半张脸，怀里抱着只圆滚滚的小狗。
“不像。”李莲花戳了戳面人的刀鞘，“这位大侠笑起来有酒窝的。”说着在自己脸上比划，趁张起灵转身付钱，飞快地把面人塞进他腰带。
莲花楼停在芦苇荡旁，车顶晾着的药草浸透夕阳。李莲花蜷在软榻上抱着狐狸精抚摸，张起灵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风景神情放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