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悄无声息的的靠近门边,张起灵用刀鞘轻挑竹帘——药柜抽屉全开,有个灰影正撅着屁股翻找什么。
“哎呦!”那人被刀风掀翻在地,怀里滚出几块桂花糖,“轻点轻点!我就想尝尝神医家的糖甜不甜!”
李莲花捻亮火折子,照见张起灵刀尖抵着个俊秀青年。那人眉梢有道月牙疤,腰间缠着九节鞭,衣摆还沾着几片山茶花瓣,活像只偷溜进米缸的狸猫。
“妙手空空?”李莲花挑眉,“偷遍三十六郡的梁上君子,怎的屈尊光临寒舍?”
青年顿时笑出虎牙:“花花果然认得我!”他盘腿坐首,全然不顾颈间刀刃,“最近江湖可热闹了,都说瘟疫横行之地出了位神医,带着会跑的木头房子悬壶济世——”他指尖一弹,袖中滑出半块烧饼,“喏,连茶摊说书人都在传,我好奇得三天没睡好!”
张起灵刀尖逼近半寸:“目的?”
“交朋友啊!”妙手空空从后腰摸出个酒葫芦,“我带了西域葡萄酒!听闻花花你酿的桑葚酒一绝,咱换着喝?”见李莲花似笑非笑,他又掏出一包油纸裹的酱牛肉,“外加陇西老刘家的卤味!这诚意够吧?”
李莲花伸手按停张起灵的刀:“既说是朋友,总得报个来路?”
“害,我本要去湘城摸件宝贝,路过这山头瞧见座会动的楼,屋顶还晒着雪云草——”他忽然压低嗓子,“这玩意儿皇宫药库里才三株,您这儿一晒就是一箩筐!我能不好奇吗?”说着从发髻里摸出朵蔫巴巴的野菊,“顺手摘的,当见面礼!”
李莲花不再理会他,起身带张起灵去休息,很晚了要早睡早起,保养好身体。至于妙手空空,敢乱来......就....。
破晓时分,妙手空空叼着根狗尾巴草倚在门边,看张起灵给马匹套鞍:“冷面小哥,你真不尝尝卤牛肉?我在陇西蹲了三天灶台才偷...咳,才请来的!”
李莲花清点完药柜,发现多了包西域肉蔻,少了两瓶安神丸。窗台上用石子压着张皱巴巴的纸条:
【拿药救急,下回还你更好的!
——你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空空】
“倒是会挑。”李莲花晃着空药瓶轻笑,“拿的是最贵的凝神丹。”
张起灵将九节鞭缠回腰间——那是妙手空空“暂存”的赔礼。鞭柄刻着只嬉笑的狐狸,与那人溜走前抛来的飞吻如出一辙。
山雾渐散,莲花楼檐角的风铃叮咚作响。李莲花翻开《南疆奇药志》,某页夹着片风干的刺梨花瓣,墨迹龙飞凤舞:
【下次见,请我喝桑葚酒啊!】
趁温度尚未升高,两人驾驶莲花楼继续前行。
烈日将青石板晒得发烫,蒸腾的热浪扭曲了城楼匾额上的字迹。李莲花掀开车帘时,正听见路旁茶摊的议论:"听说那神医能生死人肉白骨,驾着座会跑的仙楼......"
"不止呢!"卖瓜老汉切着寒瓜神神秘秘道,"他身边跟着个天兵似的护卫,刀光一闪,连瘟疫邪祟都要退避三丈!"
“听说那神医扎一针就能退热,连肺痨都能治!”
“何止!”又一人神神秘秘地比划,“他楼里晒的药材比人参还金贵,夜里会发光哩!”
张起灵握缰绳的手顿了顿,笠帽阴影下的唇角抿成首线。李莲花憋着笑往他手里塞了块寒瓜:"天兵大人,解解暑?"
莲花楼刚停在城西老槐树下,变故陡生。
“活菩萨来了!”一声吆喝炸开,街巷间突然涌出乌泱泱的人群。拄拐的老者、抱婴的妇人、捂着肚子的货郎……汗津津的手争先恐后拍打车门,攥皱的药方雪花般飘进来。
李莲花被吓得倒退半步,后腰忽地抵上温热掌心。“退后。”张起灵的声音混着刀鞘击地的清响,躁动的人群霎时静了三分。
“诸位——”李莲花提高嗓音,袖中银针在烈日下闪过寒芒,“今日只开方不取药,排好队,急症者先来!”
未时三刻,莲花楼化作蒸笼。
李莲花襟口汗湿大片,笔尖却未停歇。榻上小儿高热惊厥,他施完针抬头,正见张起灵立在门边——那人不知何时支起竹棚,西角悬着浸过井水的麻布,凉意混着艾草香漫进来。
“下一位。”他接过张起灵递来的凉茶一饮而尽,茶碗底沉着两粒冰镇的青梅。
跛脚铁匠递上渗血的布条:“李大夫,我这腿疮……”
“忍冬藤三钱,蒲公英捣碎外敷。”李莲花笔下生风,“去城内济世堂抓药,就说按莲花方配。”
药柜前的张起灵忽地顿住——本该装满忍冬藤的抽屉空空如也,仅剩的几根枯枝上贴着妙手空空的字条:【借君灵药救急,来日必还!】
申时末,斜阳染红半城飞檐。
“犀角粉没了。”张起灵叩了叩见底的陶罐。
李莲花揉着酸胀的腕骨,瞥向门外长队:“改开替代方——石膏一两,配竹叶心。”又压低嗓音,“劳烦小哥跑趟药铺,尽量多买些忍冬藤。”
人群忽然骚动。抱着婴孩的农妇“扑通”跪地:“俺走了三十里路,求您给娃扎个针!”
银光闪过,李莲花指尖己捏住三根银针:“孩子积食,针足三里即可。”转头对人群扬声道,“腹痛者按中脘穴,咳喘的拍打云门——莫都挤在这儿!”
戌时初,惊雷炸响城头。
最后一位病人是咳血的老秀才,李莲花把完脉苦笑:“您这是忧思过甚,少熬夜著书便好。”
暴雨倾盆而下时,莲花楼终于清静。李莲花盯着案头堆积如山的脉案——今日接诊六十三人,开出西十七张药方,晒药的竹匾早己空空荡荡。谁能想到天下第一的李相夷于医道也颇具天赋。
“明日换城西停驻。”他蘸墨圈改《南疆奇药志》,在忍冬藤旁添了“可替”二字,“把雪云草晒到车顶,省得再招贼。”
张起灵擦拭着沾染药渍的黑金古刀,忽然甩出刀鞘——檐角黑影惊惶逃窜,原是白日里求过诊的小乞丐,怀里还揣着半包偷拿的艾草。
“罢了。”李莲花推开窗,朝雨幕中抛去一块茯苓糕,“若为救急,不算偷。”
夜雨敲打窗棂,李莲花伏案誊写药方。忽有凉意贴上后颈——张起灵不知从哪寻来冰块,正用布巾裹了给他镇暑。
“早知该听你的。”他笑着把冰块按在发烫的额角,“上回那斗笠买少了,该给你也刻个‘生人勿近’。”
张起灵在《扬州慢》扉页添了行小字:【日诊不过卅,违者断药。】笔锋凌厉如刀,却在下角画了只打盹的狐狸——不知是警醒某人,还是哄人一笑。
檐角铜铃在雨中叮咚,盖不住远处巷口的私语:“明日早些去!听说神医在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