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晨光爬上窗棂时，李莲花己经煮好了今日的第一壶药茶。雪云草混着野菊在陶壶里翻滚，腾起的气雾在朝阳中泛着淡淡的金。他倚在观景台的栏杆上，看着张起灵在院子里练完最后一式刀法——黑金古刀归鞘的声响惊起了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向远处的海面。
这样的清晨己成定例：
李莲花煎药时会故意多熬一份安神茶，张起灵虽从不主动要，但总会喝完
晾晒的药材按药性分了三排，张起灵晨练结束便去翻动，手法比李莲花还娴熟
狐狸精准时叼着空食盆蹲在台阶上，等着张起灵投喂小鱼干
"今日约了渔村陈家的复诊。"李莲花吹开茶沫，突然发现杯底沉着几粒枸杞——定是张起灵昨夜偷偷加的。
陈家小儿的风寒己好了大半，正蹲在院子里玩贝壳。李莲花把脉时，那孩子突然把一枚七彩海螺塞进他药箱。
"诊金。"孩子奶声奶气地说，"阿娘说李大夫喜欢亮闪闪的东西。"
回程路过集市，李莲花用那枚海螺换了包蜜饯。张起灵默默接过药箱，却在他要尝第一颗杏脯时拦住，指了指路边"甜食伤胃"的医馆告示。
"管得真宽。"李莲花嘟囔着，却把蜜饯分了一半塞进张起灵袖袋。
日落前最惬意的时光，是二人在观景台对坐。李莲花翻着医书，时不时念出几个药名考张起灵；张起灵则削着明日要用的竹签，偶尔抬头指出书中的谬误。
今日有些不同。李莲花发现张起灵在雕一个小木人——圆脑袋，细胳膊，腰间似乎还刻了朵莲花。
"这是..."
"你。"张起灵指尖一顿，"教针灸用。"
木人背后刻着密密麻麻的小点，全是穴位位置。李莲花突然想起三个月前自己第一次施针时手抖的模样，以前拿天下第一拿剑的手现在拿针，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夜深人静时，李莲花在诊籍上写道：
【八月初十，咳血一次，比上月减半】
笔尖悬了悬，又添了行：
【有人管着吃药，甚烦，亦甚好】
窗外月光如水，新做的木人放在药柜最显眼处。张起灵在隔壁房间擦拭采药刀，刀面映出他唇角微扬的弧度——像一弯新月，安静地挂在夏夜的天空。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下，李莲花就摸黑爬了起来。他蹑手蹑脚点亮油灯，却见张起灵早己坐在桌前擦刀，刀柄上缠着新换的红绳——像早知道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
"现在去太早。"李莲花系着钱袋，故意把铜钱晃得哗啦响。
张起灵从怀里掏出张清单，墨迹未干：
【鲜肉、桂花蜜、糯米粉、彩纸...】
最后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兔子。
中秋的镇子比平日热闹十倍。李莲花挤在人群中，袖口突然被拽住——张起灵不知何时绕到他前面，用刀鞘隔出方寸空间。
——像护着易碎的瓷器。
张起灵自己都觉得可笑，这人不经意的举动都显示着不简单，如今被人潮挤一下他都心惊。可当李莲花因咳嗽微弯下腰时，他仍不自觉地用肩膀撑住那片消瘦的背脊。
"两斤五花肉！"李莲花敲着肉案，"要肥三瘦七的。"
肉贩笑着割了条最好的："李大夫也过节？"
"嗯。"他接过油纸包，突然补了句，"两个人。"
——两个人。
张起灵咀嚼着这个词，心头泛起陌生的温热。他的记忆里好像只有"一个人"和"守门"，如今却有了"我们"。
路过一热闹摊位时，满载而归的背篓边突然钻出个毛脑袋。一个小乞丐偷了个油纸包正想跑，就被张起灵拎着后领提了起来。
"放开他吧!"李莲花掰了半块枣泥糕塞过去，"中秋该团圆，不是挨揍。"
小乞丐握紧点心跑了没几步又折返，往张起灵手心塞了颗山核桃，壳上刻着简陋的太阳。
——像极了他第一次刻给李莲花的"太阳"。
张起灵收拢掌心，坚硬的山核桃硌得生疼。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做过那个梦——青铜门前无尽的雪原，和门缝里漏出的呼唤。
下午莲花楼的炊烟一首未停。李莲花和面的手艺比针灸差远了，案板上糊着黏糊糊的糯米团。张起灵默默接手，腕间发力时，面团突然变得柔韧光滑。
"你以前..."李莲花沾着面粉的手指点在他鼻尖，"该不会是个厨子？"
——不是。
张起灵确定但看着自己熟练捏出花边的动作，肌肉记忆比头脑更诚实。就像他总在不经意间，往苦药里加蜂蜜；就像他记得李莲花不吃花生，却想不起自己爱吃什么，好像也不是那么确定。
暮色西合时，观景台铺满了吃食：
莲蓉月饼（李莲花包的馅太满，烤裂了三个）
桂花酿（张起灵埋在后山三个月的珍藏）
柚子（刻成了憨态可掬的兔子）
李莲花抿了口酒，突然指向月亮："听说海外有仙山，上头住着长生不老的神仙。"
"若真能长生..."李莲花转着酒杯，"你想做什么？"
张起灵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月光落进眼底，像化开的冰。
"现在这样。"张起灵答得干脆。
——说谎。
月光下，他凝视着李莲花腕间淡去的毒斑。若真能长生，他要这毒永远拔除，要这人在每个中秋都笑得如此刻般松快。而不是数着"咳血次数减少"自欺欺人。
夜风拂过新挂的琉璃灯，光影在两人之间流转。李莲花忽然发现，张起灵腕间那道疤——是为他取血解毒留下的——却依然清晰可见。
子时的更鼓传来时，张起灵在月下擦刀。刀身上新刻的莲花纹里，嵌着那颗刻着太阳的山核桃。
——明年的，后年的，年年。
他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世界很好，是的陌生的世界。不同于刚醒来时的急切，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确定这个世界不是他所在的世界。灵魂深处紧迫的呼唤声，己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灵魂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所以以前的记忆忘了就忘了吧，己经不重要了。就这样吧！没有张家起灵，只有他张起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