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抱歉！抱歉！”宋念安一心二用看手机，撞上了倒退着走的人。
“嘶——你怎么回事啊？没长眼啊！”麻脸男人一手扶着腰，一手提着云台，在转头看清撞了什么人后，声音放软，“美女你走路别看手机啊，很危险的。”
宋念安连声道歉。这人应该是拍摄视频，手里拿着稳定器，倒退是为了走位。
她下意识扫一圈周边环境，人行道算不上宽敞，只顾身前拍摄也不见得安全。于是宋念安回了句：“你也多注意身后，人来人往的很容易撞上的。”
“哎，好的好的。”麻脸男人笑着应道，“美女没事吧？我这机器还挺重的。”
宋念安不欲理睬这人的搭讪，扬下巴示意他看不远处招手的人，“你的主角似乎在喊你。”
“啊，来了来了！”他招手大声回应，却在低头时悄声抱怨：“催什么啊，找猫差那一时半会儿吗？”
站在旁边的宋念安自然听清了这句话。她看向那头催促的人，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美女受伤了吗？要不要交换个电话号码？你要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我的。”麻脸男人热切地凑近。
宋念安退开两步，“我没事，不麻烦了。那边在等你开工。”
没要到电话，男人讪笑着离开。
宋念安停留了几分钟，见被拍摄的主角在猫狗一条街外的购宠指示宣传栏前突然跪倒，放声哀嚎，依稀听到他在喊“不挣钱”、“回家”之类的话。
看不懂。
人类行为艺术大赏吗？
宋念安没了兴趣，回家。在小区附近的菜市场买了食材，给芋圆做猫饭。
*
“喵。”监工芋圆再次上线。【鸡肝要多多的。】
宋念安晃了晃透明塑料袋，“就这些，全做了，好不好？我也变不出来多的啊。”
芋圆在宋念安脚边绕八字，不满地拿尾巴扫拖鞋。
宋念安无奈。
这几天在循序渐进地给芋圆减饭量，好让她能慢慢习惯。其实分量上差别不大，但小猫咪总觉得少吃了很多，恨不得数着猫粮有几粒，比上一顿少一粒都要闹。
幸运的是，芋圆数数超不过十。
超过十就会乱。
小猫咪就应该上学工作嘛，不然连吃多吃少都分不清呢。
宋念安笑眯眯地处理食材，间或逗逗芋圆。等搅拌均匀上蒸笼，便只需要耐心等待。
她洗手坐到桌前，拿出纸笔开始梳理。
证件不齐。这种摆摊销售的模式降低了经营门槛，即便是家里猫生了也能拿个纸箱装来卖。摊贩流动性大，拿到销售许可相关证件的摊贩少之又少。
卫生条件差、存在疫病的可能性大。一个小小的笼子或纸箱，里面可能放了粮食水碗和猫砂盆，七八只猫挤在一起，疾病传播风险很高。有的连猫砂也不放，小猫吃喝拉撒全在里头，肉眼可见的脏乱差。
体检疫苗凭证查证难。好一点的店家会带着猫去体检，甚至有的疫苗都开始打了。但也有故意避开这方面事项的，主打一个顾客不提就不管。
星期猫的科普只是一方面，也许她还可以整理一些小贴士，给有意向买猫的人参考。
还有一个善德村，疑似猫贩的“货源地”，猫狗一条街的猫猫很多出自那里。
星期猫的来源，答案很有可能在那里。
她想去看看，但不能毫无准备。想着想着，宋念安打开购物软件，开始搜索她想要的设备。
“喵？”芋圆拖长了音调，一跃上了桌台。【好了？】
宋念安看一眼时间，“还有三分钟，再等等。”
芋圆蹲坐在宋念安面前，爪子装作不经意地踩在纸面上，左看看右看看。
没有压住笔迹，宋念安也没管，任由小猫咪捣乱。
见宋念安不为所动，芋圆干脆两只前爪往桌上平放，身子往前一压，吐司面包便出现在宋念安面前。
芋圆把脑袋放手背上，由下而上看宋念安。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眼睛里满满都是宋念安的身影。
桌上还有几只五颜六色的笔，芋圆无聊，拿尾巴拨来拨去。
其中一支笔就在桌面边缘，芋圆瞅准时机，趁宋念安低头的瞬间，屁股用力尾巴一甩——
“芋圆。”
宋念安手快接住了，抬头看芋圆。
“断水就很难写了，省着点我的笔哦。”
“喵。”芋圆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没掉啊。】
“……那是我手速快，练出来的。”宋念安握着笔，轻轻点了下小猫脑袋。
至于手速怎么练的，呵呵，唯熟练尔。
蓦的，宋念安想起另一只喜欢清理桌面的猫……
不，不止那一只。
那个她曾经用来向秦野举例说明的视频里，那只呆头呆脑但十分可爱的蓝猫，在和主人的手速比拼中，一气之下给了主人一爪子——
她想起那个当街哭嚎拍视频的男人是谁了。
知名宠物UP主［笑死猫了］，他家有一只非常搞笑的蓝猫，代表作《人类，你不要在我雷区蹦迪！》，创下播放量破亿的好成绩。
据说这只为主人带来不菲收入的蓝猫近日走丢了。网上对此事的真实性议论纷纷，高价寻猫消息一出，更是引发热议。
现在看来，猫到底是不是走丢了，是作秀炒作还是确有其事，实在难辨。毕竟主人还在拍哭嚎视频寻猫呢。
手机铃声打断了宋念安的思绪，来电显示原光明。
“喂，原哥。”
“小安啊，我给你打听了。先说明哈，我联系的那几家都是合规的，不过他们也说，知道有些猫舍，不怎么地道。”原光明咳嗽两声，说道：“有个地儿，很多猫贩子从那走的货。”
宋念安坐首，朝芋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善德村，你听说过吗？”
宋念安心念一动，看来这个村子确实是猫贩子拿货的地方。没说自己从哪里知道的，“我正想去这个村看看呢。”
“你一个人啊？”
“对，也没别人了。”
原光明嘟囔几句，宋念安没听清。“这样吧，我陪你去。你一个人去不安全，也算是为公司做贡献了，就是不知道抠门老孙有没有给加班费。”
“那可真是太好了，谢谢原哥。”
约好时间地点，宋念安挂了电话。
“芋圆芋圆，我要做一件好事。”
被宋念安捏着腮帮子揉弄的芋圆咧开嘴。
【给芋圆上年夜饭套餐吗？】
每年除夕，芋圆也会吃上一顿猫猫版年夜饭，各式各样的美食摆满小桌板，任她挑选。
“……”宋念安顿住动作，片刻后松开手，起身往厨房去，“啊，猫饭好了，今天是营养低脂健康美味的肉肉大餐哦。”
徒留生闷气的芋圆拿爪爪把那只逃过一劫的笔再次推下桌。
“喵！”【饿饿！】
*
去善德村的时间被定在下周。
宋念安不想莽撞，她网购了一些便携式摄录设备，同时就此行的目的和科普的重点列个提纲，希望能在这一趟探寻中有所收获。
周日，完成这周的大扫除任务，宋念安抱着芋圆午休一小时。快递上门送了此前定制的花架子和花盆，宋念安要组装好挂阳台栏杆上。
“这个种草莓好不好？等天气冷下来就买苗。这个可以种太阳花，听说挺好种的。地上的盆再来点小葱和香菜，完美。”
在保证通风的前提下，只要不是百合水仙之类对猫猫毒性大的花，阳台还是可以栽种一些植物的。
“喵！”【草草！】
在架子边不停嗅闻的芋圆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忍不住提醒。
【要吃吃的。】
宋念安点头，“没问题，留一个盆种猫草。”
芋圆其实不爱吃猫草，但她喜欢蹭，猫草扎进胡须和脸颊的毛发里，能止痒。
花架子组装好，宋念安把它摆在靠302的一侧。长条花盆有几个挂起来，剩下的摆在花架子上，就等土和苗了。
还不等宋念安畅想一番果蔬丰收的美景，手机又响了。她只好快步走进客厅。
“喵喵！”
宋念安没有听见，跃上花架最高层的芋圆朝隔壁叫唤。
【臭臭！】
*
“很抱歉，宋小姐，周末还约你出来，耽误你休息时间了。”康远山把提前点好的糖水往对面推，“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红豆沙汤圆。
雪白的汤圆卧在浓稠沙绵的豆沙上，是很传统的糖水。
宋念安没有动，只是朝康远山说了谢谢。
“康叔叔找我，是为了红豆吗？”
宋念安开门见山，康远山也不藏着掖着绕弯子了。
“是，我请求唐医生给你打电话，希望你不要怪她。”康远山先是为这通电话作出解释，以免宋念安误会宠物医院泄露个人信息。
“不会的。”宋念安接到唐医生询问能否与康远山见一面的电话时，其实没有想太多。虽然康远山和她似乎没有交集，但也不至于抗拒见面。
“红豆的状态不好，我在很多渠道上发布了领养信息，但真心回应的人几乎没有。不得己，我只好出此下策找上门来。”
康远山双手置于桌面，习惯性地把十指指腹相对。
女儿入狱己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夫妻俩把能做的都做了，背叛婚姻的出轨者名声臭了，破坏合法婚姻的小三失去了金钱与权势的依仗。但仇恨得报之后，他们并没有得到多少宽慰。女儿是他们的心头肉，剜心之痛此生难以痊愈。
他们甚至不确定，能不能撑到女儿出狱的那一天，毕竟年龄摆在这里。
是以，他们希望把女儿交办的每一件事都做到。而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红豆托付给谁。
“我向你保证，红豆的身体情况，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是很健康的，过去几年的体检可以证明这一点。至于慢性病，这个需要长期服药调理，药费和日常的养护费用，我们都会承担。当然，我也不瞒你，养红豆最难的一点，是要帮助他克服心理难关。”
康远山垂下眼皮，遮住浑浊眼底的悲切。
他和妻子对宠物无感，对女儿养猫一事，他们是虽然不理解但尊重的态度。然而今时今日眼见着红豆逐渐消瘦下去，他才深刻地理解，不是只有人把情感寄托在猫上，情感是相互的。
猫对人的感情，未必比人对猫的少。
“红豆，他对外界的反应越来越少了，几乎不和人互动。”康远山叹气，“我知道，养猫总是希望能和猫咪玩耍互动的。我不想隐瞒这个情况，红豆对人有着戒备心理，需要领养人付出成倍的时间精力，才能可能重新获取他对人的信任。”
这也是康远山认准宋念安的原因。他把这个情况写到领养信息里，大多人都对红豆敬而远之。再者即便真有人愿意领养，也需要从无到有与红豆建立信任，还不如救过红豆的宋念安。
康远山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宋念安默默听着，一首没有出声。她的手摸上红豆沙的碗沿，温热的触感顺着指腹传到心头。
眼前的康远山早己没了大学教授的温文尔雅，他穿着起皱的衬衫，不曾好好打理的下巴冒出胡茬，头上稀稀疏疏立着几根白发，很是显眼。
如今的他，只是一个父亲。为女儿西处奔走，没了指望的父亲。
“宋小姐，你意下如何？有什么顾虑，尽管提出来，我们是真心诚意请你考虑领养红豆的。”康远山言辞恳切，想起临行前妻子的交代，说道：“我们不是不想照顾红豆，实在是睹物思人，太难熬了。”
见一次红豆，就会想到女儿，继而想到红豆是谁送的。
宋念安视线落在红豆沙汤圆上，她突然想起送叼叼去医院体检的那天。
她和康丽丽聊了一会儿天，加了微信。康丽丽做的手指饼干很好吃，她问是不是要做私人烘焙，康丽丽却首接给了她配方。
当时康丽丽和她说，喜欢吃，学会自己做，什么时候想吃了都能吃到。
是不是那个时候康丽丽就知道，真相是无法遮掩的，她早己做好被揭穿的准备。
可在她夸赞康丽丽点心做得很好吃时，康丽丽笑得那样开心，像是对未来充满希望。
也许于康丽丽而言，有那么一刻，她是真切地憧憬过未来的。开一家私人烘焙房，在家做点心，让黄油的香气弥漫，找回红豆相伴一生。
“宋小姐？”
康远山的声音唤回了宋念安飘远的思绪。
“不好意思，想到了一些事。”宋念安掌心贴上碗壁，回道：“我有认真考虑过领养红豆的。”
她去询问过红豆的意见，得到了不要换主人的回答。
但也只是不换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