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参与到王志斌意外身故一案中,就觉得有很多地方怪异。尤其是今天做调解记录时,所有人都在争吵、输出观点、责备对方。只有康丽丽,不发一语,沉默全场。
他仔细观察过康丽丽的神态。
整个人是空洞的、虚无的,像是香炉里飘出的一缕烟,带着催人入睡的沉闷,在空中久久不散。
所以秦野没有怀疑康远山的说法,他知道康丽丽精神状态不好,这符合一个遭遇婚变和丧偶的女人,可能会有的表现。
但换个角度说,康丽丽的表现过于沉了。死水里的微生物,尚且会因为一阵风、一滴雨摇晃来去。可康丽丽不会,她任由王志斌父母说气人的话,任由麦仲实拿小三的孩子说事,毫无反应。
还有红豆。事发前,她出外找红豆好几个小时,未有停歇。甚至在和王志斌的争吵中,也是围绕红豆开展的。可微信记录里并没有红豆走丢的原因,而康丽丽在父母陪伴下,从未过问红豆是否回家。
虽然突遭打击人会选择性忽略掉一些东西,但红豆……也会被康丽丽忽略吗?
秦野猜不透,他只是感觉到康丽丽不对劲。
这是一种首觉。
“秦野?秦野?”宋念安扬手,唤他回神。
“抱歉,我走神了。”秦野又问:“你最近有见到红豆吗?”
提到这个,宋念安眉眼耷拉,“没有啊,我找了几次,都没找到。是丽姐担心吗?你和她说,我己经在周边贴了寻猫启事,业主群也发了消息……”
秦野握紧拳头,松开,再握紧,谨慎斟酌措辞:“有没有一种可能,康小姐现在不会关心红豆在哪里。”
“你在说什么?”宋念安不理解秦野的脑回路,“丽姐对红豆很上心,怎么可能不关心?”
不可能不关心吧?
宋念安想了又想,试图给自己的话打补丁:“除非,是因为王先生的事,心灰意冷之下如你说的那样,‘恨’屋及乌?即便是家人般的存在,也一并埋怨上了?”
是啊,除非心灰意冷。
秦野灵光一闪,一把抄过车钥匙,“宋念安,谢谢你!真的!”
“你去哪里?”宋念安一头雾水。
“呃,那什么,你有我家钥匙,今天麻烦你,等会儿帮忙关上门。自动喂食器和自动饮水机我都装好了,我要是不在,就辛苦你往里加粮加水,猫砂也是全自动的,等我回来清就好。”
秦野着急出门,换好鞋拉开门,留下一句:“我等会儿给你转账,你记得收!走了!”
“……”
吃完舔爪洗脸的叼叼:“喵。”
【你住下来了。】
“……不,我只是给你送奖励餐。”
“喵喵。”【好吃,住,给我做。】
唉。
这猫摆起谱了。
宋念安走到叼叼旁边,狠狠摸了两把。短毛滑溜溜,刚洗完澡手感就是好啊。
什么时候给芋圆也安排上好了。
*
人要遭遇怎样的对待,才会对另一个人死心塌地又心灰意冷?
秦野猜王志斌同样真切地爱过。
少时情深,言行举止都透着甜蜜,每一个承诺都带着十足的底气和勇气,让人沉溺其中。
可惜情深易变,出了象牙塔,利益权势催使他向上爬,即便背叛昔日爱人,也全然不顾。
朝夕相处的康丽丽真地毫无察觉吗?
秦野不信。
用情至深的人,对每一分情都斤斤计较,即便少一丝一毫,也会有所感应。
秦野回了所里,向上级领导汇报,请求提取王志斌与麦秋满的交易记录,查询王志斌与康丽丽的财务状况。
“你是说,康丽丽早就知道王志斌出轨了?”
“是,很有这个可能。”
“可能?”于所沉吟道,“你知道查这些需要打申请,要只是一个可能,比较难办啊。”
“我认为可以查,如果他们之间存在进一步的利益关联,案子的性质可能会发生变化。这个可能,需要我们查清楚。”
“和刑侦那边再联系吧,他们查起来方便。”
天明。
这一天,是王志斌死后第七天。
王贵发和尤芳没能争取到回乡土葬,决定在云城殡仪馆火化后,带回老家办法事。
殡仪馆为逝者整理仪容,给予家属告别时间。
“她不来?”
尤芳满心满眼都是躺在棺木中间的儿子,闻言只是摇头。
“真是反了!自己丈夫要走,她连面都不露,费用也不给法事也不张罗!”王贵发骂骂咧咧的,再次拨打康丽丽的手机号。
回应他的是无法接通的忙音。
“别打了,人怎么会来?娃娃做这种事……”
“你什么意思?你是他娘不?我儿做了什么事?不就是在外面找了个小的伺候吗?”王贵发一巴掌打在尤芳肩背上,“谁让家里这个不下蛋的!当初我就该多找几个,也不至于老王家人丁凋零。”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王贵发,有罪啊!”王贵发双手合十,走到灵堂边上,对着天空拜拜,嘴里念叨着后悔,没多生几个儿子。
被打倒在地的尤芳双手扒着灵柩边缘,看着儿子涕泪纵横,对王贵发含沙射影的责骂提不起丝毫反驳的情绪。
老的小的一个样。
王贵发年轻时也没少往外跑。她骂过打过反抗过,最后还是在王家待着,为他生儿子,为他洗脏衣。
唯一庆幸的,是王家男人儿孙缘浅。
都是命啊。
“呜呜呜我的儿!我娃走得早啊,你娘我没享到福啊!儿媳妇又是个不顶事的,可咋办啊!”
她没享到子孙福,她的儿媳更不应该享福。凭什么呢?都是做女人,都嫁进了老王家,康丽丽这个贱人凭什么不工作就可以有钱花?
越想越气的尤芳悲从中来,哀恸大哭。
“我的儿啊!”
“你死得太憋屈了。”
“你看看这多冷清啊,没人陪你走啊。”
在他们村,红事白事都得热闹大办,人越多越好。可如今在这陌生城市,本家乡亲或是赶不来,或是嫌丢人,不想来。
灵堂空旷,带着热度的风扑进来,又被冷气卷走,只余两个老人淅淅沥沥哭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