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黄昏的邀请函
香港大学陆佑堂的彩绘玻璃窗将暮光筛成碎片,散落在柚木地板上。颜书鸿站在后台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着西装内袋里的红玫瑰——那是他今早在湾仔花墟买的最后一支,花瓣边缘己有些蔫软,像是被暑气蒸腾过的心事。
"颜先生,您确定要这样安排?"学生会的负责人推了推眼镜,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动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下半场突然从德彪西切到流行曲,老教授们可能会……"
"会怎样?摔拐杖吗?"颜书鸿轻笑,目光扫过前排正襟危坐的银发教授们,他们的西装领口别着年代久远的校徽,像是某种沉默的勋章,"放心,我会让他们的皱纹里都长出旋律。"
远处的三角钢琴上放着一杯冻柠茶,杯壁沁出的水珠在琴盖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圆,像是时间的印记。程美琳坐在第三排,米白色束腰连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腰线,膝头摊着节目单——原本印着《月光》的那一行,被她用钢笔悄悄添了几个小字:"及原创曲《香江夜雨》"。
她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节拍,指甲上残留着前夜涂的淡粉色指甲油,己经有些剥落。
(二)闯入者
上半场的肖邦进行到第三小节时,颜书鸿注意到侧门溜进来几个牛仔裤配皮衣的年轻人。他们猫着腰钻到最后排,头发还带着旺角发廊特有的定型水气味,像是刚从某个地下演出里逃出来的幽灵。领头的那个脖子上挂着尼康FM2,镜头盖上的划痕显示它经历过不少暴烈的现场。
"睇下呢个台湾佬系咪真系咁犀利。"
耳语顺着老式通风管道传来,颜书鸿假装整理袖扣,实则借着钢琴漆面反光观察那群人。胶片相机、手指上的茧、马丁靴鞋跟沾着的Band房彩漆——是玩地下摇滚的那帮小子,他们的眼神里带着挑衅和好奇,像是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琴声突然转向一段未公开的前奏。原本低头记录的乐评人猛地抬头,钢笔在纸上拉出长长的蓝线。这不是德彪西,是颜书鸿昨夜在重庆大厦廉价旅馆里写的变奏,左手低音部藏着天星小轮的汽笛声,右手高音区则像是雨滴敲打铁皮屋顶的节奏。
最后一排的摇滚青年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三)
中场休息时,穿唐装的老校工拖着吸尘器经过,电线缠住了颜书鸿的鞋跟。老人蹲下身解开缠绕的电线,手指关节粗大,像是经历过无数风雨的树根。
"后生仔,"老人突然用台山话说道,声音沙哑得像旧唱片,"你只左手尾指,同陆佑先生当年弹风琴嘅姿势一样。"
颜书鸿怔住。他确实不知道,这座1912年落成的礼堂里,那台管风琴的捐助者也曾是个乐手。冻柠茶杯底残留的冰块咔啦轻响,恍惚间他听见系统提示:"本土化融合度+15%,解锁隐藏曲目《唐楼西窗》。"
程美琳走过来递手帕时,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汗。浅蓝色棉布手帕角落绣着"CMY",沾着些许el No.5的香气,像是她刻意留下的印记。
"下半场要改曲目?"她指了指被钢笔涂改的节目单,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改了两个音。"颜书鸿从琴凳下抽出尘封的萨克斯盒,手指抚过皮革上的裂纹,"德彪西的月光……应该混着雨气。"
(西)
当《香江夜雨》的前奏从管风琴里涌出时,后排的摇滚青年们齐刷刷前倾了身体。颜书鸿的萨克斯声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剖开这座城市的记忆——那是庙街夜市收摊后的积水倒影,是深水埗笼屋飘出的收音机杂音,是凌晨的士司机在青马大桥哼的走调小曲。
穿中山装的教授原本抱臂皱眉,却在间奏部分突然松弛了肩膀。他听出来了,那段用萨克斯模拟的滑音,分明是上海霞飞路上老克勒们的爵士遗韵。
曲终时,胶片相机快门声格外刺耳。颜书鸿望向彩绘玻璃窗外的夜色,维多利亚港的霓虹正在远处流动,像是永不熄灭的梦。
"颜先生!"摇滚青年翻过座椅冲来,眼睛里闪着光,"我哋系'油麻地停电'乐队,可唔可以……"
程美琳的手帕又回到了他掌心,这次包着一枚生锈的校徽。
"1967届校友捐赠箱里找到的,"她眨眨眼,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比冻柠茶更提神。"
(五)
后台的灯泡突然频闪,萨克斯盒里多了一张泛黄的琴谱——是三十年前某个学生在同样位置遗落的作业,边角还沾着当年的咖啡渍。颜书鸿轻轻按住纸张,系统光幕在眼前浮现:"本土记忆认证完成,解锁《狮子山下》1973年原始编曲版。"
夜风穿过百年礼堂的穹顶,那杯无人认领的冻柠茶终于倒下,在乐谱上晕开一个类似泪痕的印记。
远处,程美琳站在走廊尽头,月光透过拱窗洒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薄纱。她的身影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模糊了一瞬,仿佛随时会消失在时光的褶皱里。
颜书鸿握紧了手中的校徽,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清醒过来。
"还有一首,"他低声说,"送给这座城市的失眠者。"
萨克斯再次响起,这一次,连风都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