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水汽。
衣衫凌乱、脸上沾满黑灰的相国府府兵们在苏府议事厅进进出出,地面一片泥泞。
苏守玱狼狈不堪地站在一旁,官袍被熏得焦黑一片,精心梳理的鬓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灰黑的额角上,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与此同时,主母王氏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女儿苏晚妙从一片狼藉的议事厅踉跄而出。
苏晚妙浑身,精心盘起的发髻早己散开,衣裙沾满污迹水渍,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和雨水冲刷得一塌糊涂。
她们跌跌撞撞行至院中,猛一抬头便看见了雨中伫立的身影。
是太后娘娘。
太后身着深紫色锦缎宫装,其上以金线细细盘绣着振翅欲飞的凤凰,乌发梳成高髻,簪着赤金衔珠点翠凤冠,几缕步摇垂下。
雨水在她头顶上撑开的巨大华盖上方汇集滚落,形成一道无形的水帘。
太后淡淡地扫过狼狈的苏家母女。
王氏猛地拉着苏晚妙重重跪倒在泥水里。
“太后娘娘明鉴!”王氏的声音带着哭腔,甚至有一丝破音,“臣妾有冤,求太后娘娘替臣妾母女做主!”
王氏的头抵着湿冷的地面,肩头不住地抖动。
太后垂眸,声音不大,“你可是镇北大将军的嫡女,王醒瑶?”
王氏猛地抬头,脸上混杂着水迹、灰痕和激动。
她没想到时隔多年,贵为太后的深宫之人竟还记得她未嫁时的闺名!
一股久违的酸涩与微弱希望在她心口翻涌。
“是!正是臣妾!”王氏嗓音哽咽。
太后一旁的丰嬷嬷,适时开口道:“夫人请起。雨势滂沱,寒气袭人,莫说太后娘娘万金之躯,便是你二位,也经不起在雨里久跪。”
王氏恍然,“臣妾罪过!请太后娘娘随臣妾到侧厅暂避。”
太后的目光却转向了一旁始终沉默伫立的乔巍,“乔巍,你一会儿也过来。哀家不想在这雨水中……再看到任何不干净的血迹。”
乔巍深深躬身,头垂得更低,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郁,声音干涩,“臣……遵旨。”
这时,一道身影冲破了雨幕和飘散的木炭灰烬。
萧墨战浑身湿透,沾满灰黑,单臂却异常稳固地打横抱着苏臻昭,小心翼翼地从余烟袅袅、焦柱断梁的议事厅中大步走出。
褚梁和潘三打着伞匆匆寻来,“萧大人!”
萧墨战瞥了他们一眼,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讽刺道:“来得倒巧。火都灭了,热闹也看完了?”
褚梁咧嘴一笑,“属下们在外围观察了好一阵子,见大人神勇无双,游刃有余,怕扰了大人的威风,就没敢贸然上前添乱。”
他与潘三悄悄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自家大人难得如此护妻,自然要识趣地把舞台完全让给他。
萧墨战将苏臻昭轻轻放下,并示意褚梁把伞撑好:“说吧。”
褚梁立刻从怀中慎重地取出一枚铸造粗糙的钱币,压低声音:“大人请看。按夫人提供的线索,我们的人果然找到了相国府在外秘密私设的铸币坊。这枚,就是从刚出炉的铜水中夹带的样品。”
雨滴打在铜币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萧墨战接过那枚沾着冰冷雨水的钱币,指尖缓慢地着上面粗糙的纹路, 凝重的沉默在雨声中蔓延。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乔相国……这是觉得还不够高?”
褚梁神情一凛:“大人,我们下一步?”
“查清这些铸币的去向,谁在使用?流往何处?流向何方军、镇?”萧墨战的命令斩钉截铁,杀气隐现。
“是!”褚梁与潘三毫不拖沓,转身迅速消失在雨帘之中。
伞下只剩下萧墨战和苏臻昭。
萧墨战撑起另一把伞,小心翼翼地遮住她全身,全然不顾自己湿透的半边臂膀,目光焦急地在她身上逡巡,“可有受伤?”
苏臻昭摇头道:“没有。”
“太后……”萧墨战的目光投向主院方向,“是你设法请来的吧?”
苏臻昭抬眼,雨水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你又猜到了?”
萧墨战嘴角勾起一丝浅淡的弧度:“今日太医院大考放榜,你技惊西座,独占魁首。太后应是看过你的成绩,惊异于你非比寻常的医术,这才屈尊亲临。”
苏臻昭暗喜,自己的药铺终于可以真正的看病,售药了。
“你的药的确曾救过太后性命,但这份恩情,不等同于信任。”萧墨战提醒道。
苏臻昭扬起嘴角,目光狡黠,“萧大人似乎忘了?我们需要的,从不是信任,而是她的依赖。”
她与孙尚良的交流过,结合她穿越前所学,断定太后所患乃是极难医治的“慢阻肺”,在这个时代几乎等同于绝症。
她精心调配的那款可吸入的雾剂药方,能大大缓解痛苦。
她让孙尚良不着痕迹地将“神药”的消息透入宫中,果然引来了这条至尊至贵的“鱼”。
萧墨战说道:“走吧,去会会这位深宫贵主。”
苏臻昭莞尔一笑,“好。”
侧厅内,炭盆驱散了些寒气。
王氏搂着啜泣不止的苏晚妙,哭诉的声音回荡在厅堂。
“太后娘娘,您要替晚妙做主啊!她是苏家嫡女,明明许配的是萧府主母之位!如今怎么能被换入相国府做妾?这简首是折辱门楣,天地不容!”
太后端坐在唯一一张干燥整洁的太师椅上,丰嬷嬷侍立在侧。
她轻抿了一口热茶,放下茶盏时瓷器相碰的轻响让王氏心头一颤。
“你们的意思,哀家明白。”
太后的声音不疾不徐,“然,婚书、名帖、纳征、抬轿、迎亲……这桩桩件件,流程清晰,名分己定。迎亲的队伍,可是清清楚楚停在你苏府的门口?萧府娶的是谁,相国府纳的又是谁,名帖上写得明明白白。证据确凿,流程无误。”
王氏急道:“这……这都是萧墨战!他用那邪门的药水改了婚贴!”
太后微微摇头,审视着王氏。
“王醒瑶,你这性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遇事总爱指责他人奸猾,却…向来拿不出半分有力的凭证,空口白牙,如何令人信服?”
王氏如同被掐住了喉咙,脸色涨红又褪成惨白,哑口无言,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女儿压抑的呜咽。
就在此刻, 两道身影踏入侧厅。
萧墨战身姿挺拔,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苏臻昭则面容平静,只是裙裾和绣鞋上不可避免沾了些水渍污痕,两人步履沉稳地走到厅中。
“臣,萧墨战叩见太后娘娘。”
“臣妾,苏臻昭叩见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