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十里地，青玉珍的布鞋就磨破了洞。她踮着脚走得一瘸一拐，额头上渗着汗，却咬着牙不吭声。
孙悟空回头瞅见，突然停下脚步：“杵着干啥？过来。”
青玉珍红着脸挪过去：“没事，俺能走。”
“能走个屁。” 孙悟空蹲下身，拍拍自己的后背，“上来，俺背你。”
“使不得使不得！” 青玉珍连连摆手，“男女授受不亲，再说您脚还有伤……”
“少废话！” 孙悟空不由分说拽住她胳膊，轻轻一拉就把人背了起来，“俺这脚是铁打的，再说背个小丫头片子跟拎根柴火似的。”
青玉珍僵着身子不敢动，鼻尖蹭着孙悟空毛茸茸的肩膀，闻着一股草药混着松烟的味道。山风从耳边吹过，带着远处溪流的潮气，她忽然 “噗嗤” 笑了。
“笑啥？” 孙悟空颠了颠后背的人。
“想起二嘎说的，您以前是弼马温。” 青玉珍小声说，“要是让天上的神仙看见齐天大圣背个村姑，会不会笑掉大牙？”
“他们敢！” 孙悟空梗着脖子，“俺老孙做事从来不管别人咋看。当年保唐僧，还背过他过河呢，那老和尚可比你沉多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说真的，那呆子（指猪八戒）总说俺毛扎人，你觉着呢？”
青玉珍摸摸他后颈的软毛，像摸着家里老黄狗的绒毛：“不扎，挺暖和的。”
正说着，前头林子里窜出只野兔子，惊得一群山雀扑棱棱飞起。孙悟空眼睛一亮：“有吃的了！” 伸手就要去抓，被青玉珍按住手。
“别抓！” 她急道，“这兔子肚子鼓鼓的，怕是怀着崽呢。”
孙悟空悻悻收回手：“知道了知道了，看你小气的。前面有溪水，俺去捞几条鱼。”
溪边乱石滩上，孙悟空脱了鞋把脚伸进水里，引得一群小鱼围过来啄他的脚趾。
“痒死了！” 他笑着踢水，水花溅了青玉珍一脸。
“您咋跟孩子似的！” 青玉珍抹着脸笑，从包袱里掏出干粮，“还是吃饼吧，俺带了够三天的。”
饼是新烙的，还带着余温。孙悟空咬得咔嚓响，忽然指着上游：“那是不是有人？”
青玉珍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个穿蓝布衫的书生正蹲在水边哭，手里的书册泡在水里，墨迹晕得一塌糊涂。
“先生，您咋了？” 青玉珍走过去问。
书生抬头，露出张白净的脸，眼睛红得像兔子：“我的文章…… 赶考的文章全泡汤了……” 他指着水里散开的墨迹，“过了这溪就是县城考场，现在啥都没了……”
孙悟空凑过去瞅了瞅：“不就是几张破纸？再写一份不就完了？”
“哪那么容易！” 书生急得首跺脚，“那是俺熬了三个月写的策论，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咋写得出来？”
青玉珍忽然想起啥：“先生别急，俺包袱里有松烟墨和麻纸，虽然糙了点，好歹能写字。” 她翻出纸笔递过去，“前面有座山神庙，能遮风挡雨，您去那儿慢慢写。”
书生看着麻纸首皱眉：“这纸咋写字？会洇墨的……”
“俺爹以前记打猎的地方，就用这纸。” 青玉珍捡起块光滑的石板，“您垫着石板写，就不洇了。”
孙悟空突然一拍大腿：“俺有主意！” 他拔了根毫毛吹口气，变成支狼毫笔，“用这个，比你那破笔好用十倍！”
书生看着凭空出现的毛笔，惊得下巴都掉了：“您…… 您是……”
“别管俺是谁，赶紧写！” 孙悟空把笔塞给他，“再磨蹭考场都关门了。”
山神庙里，书生趴在供桌上奋笔疾书。青玉珍生了堆火烤着湿透的书册，孙悟空蹲在门槛上啃饼，时不时探头看看：“还没写完？这速度比唐僧念紧箍咒还慢。”
“大圣莫催，” 青玉珍往火里添了根柴，“写文章跟绣花似的，得用心。” 她忽然想起啥，“对了，您说长安城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书生？”
“多了去了！” 孙悟空咽下嘴里的饼，“满大街都是背着书箱的，还有卖字画的，唱曲儿的…… 对了，那儿的胡饼夹肉可香了，比你烙的葱花饼……” 见青玉珍瞪他，赶紧改口，“呃，各有各的味儿。”
青玉珍笑着扔过去个野果：“等到了长安，俺得尝尝那胡饼，再给您烙葱花饼，看您说哪个香。”
忽然，供桌上的书生 “哎呀” 一声，笔掉在地上。
“咋了？” 两人同时凑过去。
书生脸色发白：“有个字…… 俺想不起来咋写了！就是那个‘燮理阴阳’的‘燮’字……”
孙悟空挠头：“啥‘蟹’？是水里爬的螃蟹吗？”
青玉珍也摇头：“俺只认识田里的字，这么文气的词不懂。”
正着急，庙门被风吹开，卷进来片枯叶。枯叶落在纸上，正好盖住 “燮” 字的位置。书生盯着枯叶突然拍桌子：“想起来了！左边是‘火’，右边是‘言’！” 抓起笔飞快地写起来。
等书生写完文章，天己经擦黑了。他对着孙悟空和青玉珍深深作揖：“二位恩人，大恩不言谢！在下李修文，若能金榜题名，定不忘今日之助！”
“快去赶考吧，别耽误了时辰。” 青玉珍把烤干的书册给他包好。
李修文刚跑出去没两步，又折回来，从怀里掏出块玉佩：“这是俺娘给的，不值钱，但能辟邪，就当谢礼了。” 不由分说塞给青玉珍，转身跑进了夜色里。
青玉珍捏着温润的玉佩，上面刻着朵梅花：“他要是中了状元，会不会真来找咱们？”
“谁知道呢。” 孙悟空往火堆里扔了块石头，“当官的都忙，说不定早忘了。” 他忽然打了个哈欠，“今晚就在这儿歇着，明儿赶路。”
半夜，青玉珍被冻醒了。火堆己经灭了，她往孙悟空那边挪了挪，看见他蜷缩着身子，毛茸茸的尾巴盖住脸，像只大猴子。她想起村里老人说的，猴子怕冷，便把自己的粗布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
刚要缩回手，手腕被抓住了。孙悟空睁着金睛，在黑暗里亮闪闪的：“睡不着？”
“有点冷。” 青玉珍小声说。
孙悟空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草堆：“过来点，俺这毛能挡风。”
两人并排躺着，听着庙外的风声。青玉珍数着房梁上的蛛网，忽然问：“大圣，您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就像赶路？”
“嗯？” 孙悟空没明白。
“就像李书生赶考，俺跟着您找长安城，” 青玉珍望着庙顶的破洞，“有的人走得快，有的人走得慢，还有的人走着走着就回头了。”
孙悟空想了想：“俺当年闹天宫，就像走着走着跑偏了。后来取经，才算走回正道。” 他抓抓耳朵，“其实在哪儿走、走多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往哪儿走。”
青玉珍把脸埋在膝盖上，声音闷闷的：“俺爹娘走得早，以前觉得这辈子就在村里守着院子就够了。可跟您出来这两天，才知道外面有这么多新鲜事。” 她忽然抬头，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等您取完经，还回这山里吗？”
孙悟空愣了愣，望着庙顶的破洞：“没想过…… 或许回花果山吧，那儿有小猴儿们等着。” 他忽然笑了，“不过说不定到时候你嫌山里闷，早就留在长安城了。”
“才不会！” 青玉珍拽住他的袖子，“长安城再好，没有老鹰崖的风，没有二嘎他们，俺才不待。” 她忽然想起啥，“对了，黑风怪他们会不会真的种玉米？”
“要是敢偷懒，俺回去一棒子敲醒他们。” 孙悟空打了个哈欠，“睡吧，明天还得赶路呢，说不定能赶上县城的早集，给你买串糖葫芦。”
“真的？” 青玉珍眼睛亮了。
“骗你是小狗。” 孙悟空把尾巴往她身上搭了搭，“这样暖和点。”
庙外的风还在刮，但庙里却暖烘烘的。青玉珍闻着身边毛茸茸的气息，听着孙悟空渐渐均匀的呼吸声，手指无意识地着脖子上的老鹰玉佩，嘴角慢慢翘了起来。她想，不管前面有多少路要走，只要身边有这只又霸道又心软的猴子，好像啥都不用怕了。
天亮时，孙悟空被一阵香味弄醒了。睁眼一看，青玉珍正用火烤着啥，金黄油亮的。
“这是啥？” 他凑过去闻了闻。
“昨晚在溪边摸的小鱼，俺用盐腌了烤着吃。” 青玉珍递过来一条，“尝尝，比您捞的生鱼好吃。”
孙悟空咬了一大口，刺都没吐：“嗯！比那书生写的文章还对味儿！” 他忽然指着庙外，“快看，那小子中了没？”
只见李修文举着张纸飞奔回来，脸上笑开了花：“中了！俺中了举人！” 他把榜单递过来，“二位恩人，这是喜报，您看！”
青玉珍看着榜单上 “李修文” 三个字，比自己中了奖还高兴：“太好了！先生以后就是官老爷了！”
“还不是官老爷，是举人。” 李修文挠着头笑，“等去了长安参加殿试，若是能中进士，才算真的出人头地。” 他从包袱里掏出个钱袋，“这点银子不成敬意，还请恩人收下。”
孙悟空摆摆手：“俺们不要钱，你要是真感激，以后当官能为老百姓做事就行。”
“一定！” 李修文深深作揖，“二位恩人，后会有期！” 他转身往县城方向跑，跑了几步又回头喊，“若是到了长安，可去吏部找我李修文！”
看着书生远去的背影，青玉珍把烤好的鱼递给孙悟空：“您说，咱们真能到长安吗？”
孙悟空啃着鱼，含糊不清地说：“只要你想，就算是西天也能走到。” 他指了指东方，太阳正从山坳里爬出来，把云彩染成金红色，“走，趁着天好，赶紧赶路，争取早日让你尝尝长安的胡饼！”
青玉珍点点头，把剩下的鱼用树叶包好放进包袱，又检查了一遍火塘，确认火星都灭了才跟上。山路弯弯，朝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一个毛茸茸的大影子，一个细溜溜的小影子，像两条缠在一起的藤蔓，慢慢往远方延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