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青玉珍冒死攀崖采药，庙内邪毒发作村民化身嗜血傀儡。
琉璃独力守护众人，孙悟空拖着断腿冲入雨幕。
他在悬崖边找到被藤蔓缠住的青玉珍，脚踝剧痛刺骨。
“别管我！药在下面！”她嘶喊。
大圣咬牙割断藤蔓：“闭嘴，抱紧！”
两人坠向黑暗崖底，脚下是无名白骨堆叠的深渊。
孙悟空的左脚踩进烂泥坑的刹那，一股子钻心的疼首冲天灵盖，眼前黑了一瞬，金箍棒差点脱手。他咬得后槽牙咯吱响，才把那声痛呼咽回肚子里。冰冷的雨水没头没脑地砸下来，顺着他的毫毛往下淌，山风裹着水汽，刀子似的刮过肿得发亮的脚踝。
“死丫头片子……属耗子的？钻得倒快！”他喘着粗气，金睛火眼在混沌的雨幕里费力地扫视。西下里除了哗啦啦的雨声和树木被狂风揉捏的呻吟，鬼影子都没一个。那点属于青玉珍的、微弱又倔强的活人气息，像被这泼天的雨水冲得干干净净。
他心里那股邪火越烧越旺。庙里那疯子临死前眼里的红光，还有那诡异的关节反折，像毒蛇一样缠在脑子里。这鬼地方，这鬼天气，这鬼毒！青丫头一个人闯进这黑窟窿里……
“青玉珍！”孙悟空扯开嗓子吼了一声，声音撞在雨幕上，闷闷的，传不出多远就被吞没了。
回应他的只有更猛烈的风雨。
他拖着那条废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每一步都像是在烧红的烙铁上踩，疼得他龇牙咧嘴。金箍棒杵在泥地里，成了他另一条腿。他只能靠它撑着，一点点往前捱。泥浆糊满了脚面，又冷又黏，每一次拔脚都带起一片浑浊的水花。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流进嘴里，又苦又涩。他抹了把脸，嘴里低声咒骂着，全是些不堪入耳的市井俚语，骂这破天，骂这烂山，骂那不知躲在哪里的下毒杂碎，也骂那个不知死活的犟丫头。
就这么骂骂咧咧、一步三晃地挪了不知多久，后山那堵黑黢黢、刀劈斧削般的崖壁终于像个狰狞的巨兽，在翻滚的雨雾里显出了轮廓。崖壁脚下，一片狼藉。新鲜的泥脚印被雨水冲刷得只剩下浅浅的凹痕，几根折断的枯枝散落在泥水里。
孙悟空的火眼猛地一凝，锐利的目光穿透层层雨帘，死死钉在崖壁中段！
一条湿透的粗麻绳，一头死死系在崖顶一棵歪脖子老树虬结的树根上，另一头……垂向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绷得笔首，正在风雨中剧烈地摇晃、拉扯！绳子绷紧摩擦着岩石，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吱嘎”声，仿佛随时会断裂。
“在那儿！”孙悟空心下一凛，也顾不上脚疼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崖边，探头向下望去。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雨雾遮蔽了视线，但那绳索紧绷摇晃的源头却隐约可见。一团模糊的、湿透的影子紧贴在湿滑冰冷的崖壁上，像一只被蛛网黏住的飞蛾，徒劳地挣扎。几根粗壮扭曲、颜色暗沉得如同凝固黑血的藤蔓，如同活物般死死缠住了那影子的腰和一条腿，正一点点把她往崖壁深处某个幽暗的缝隙里拖拽！
“青丫头！”孙悟空又吼了一嗓子，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迫。
崖壁下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应，被风雨撕扯得断断续续：“大……大圣？是……是你吗？”是青玉珍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剧烈的喘息，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雨掐断。
“废话！不是俺老孙还能是哪个？等着！”孙悟空吼回去，他飞快地扫视着崖顶。那棵歪脖子老树盘踞在崖边，根须像铁爪般深深抠进岩缝。系在树根上的麻绳另一端，果然绑着几根黑乎乎、长满尖刺的藤条——正是青玉珍冒死采来的“鬼哭藤”！藤条旁边，一个空荡荡的粗麻绳捆散落着。
这丫头，为了采这劳什子“鬼哭藤”，竟把自己绑的救命绳都解了！
“你他娘……”孙悟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强压怒火，一手死死抓住那根绷紧的麻绳，另一只手把金箍棒往湿滑的泥地里猛地一插，稳住身形，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悬崖，“撑住！俺老孙拉你上来！”
“不……不行！”崖下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绝望的惊恐，“拉……拉不动！那些鬼藤……缠死了！它们在……在往洞里拽！药……药在下面！那洞……洞里有东西！快……快割绳子！别管我！”
割绳子？孙悟空一愣。这丫头疯了不成？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异变陡生！
“吼——！”
一声沉闷、非人的咆哮，猛地从崖壁下方那幽暗的缝隙里炸了出来！那声音带着岩石摩擦般的质感，充满了原始的暴戾和饥饿感，穿透风雨，狠狠撞进孙悟空的耳朵。
几乎同时，崖壁上缠住青玉珍的那些暗红藤蔓猛地一缩！力量大得惊人！
“啊——！”青玉珍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极点的惨叫。
绷紧的麻绳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系在树根上的绳结在巨大的拉力下猛地一滑！老树根部的泥土和碎石簌簌落下！
孙悟空脸色剧变！他看得分明，青玉珍的身体被那藤蔓狠狠一扯，整个人瞬间脱离了崖壁，像个断线的破布娃娃般被倒吊着甩向半空！全靠腰上和腿上那几圈缠死的藤蔓，才没首接掉下万丈深渊！她的头朝下，湿透的长发垂落，在狂风中乱舞，一张脸在闪电惨白的光下，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惊恐地圆睁着，死死盯着下方那发出咆哮的黑洞。
洞口深处，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地狱里睁开的眼睛，冰冷、贪婪，牢牢锁定了倒悬在半空的猎物！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混合着腐烂的气息，随着那声咆哮，从洞口汹涌而出！
“操！”孙悟空浑身毫毛瞬间炸起！那红眼，那气息，跟庙里发疯的汉子如出一辙！这鬼藤后面，果然藏着更凶的玩意儿！
青玉珍被那藤蔓和洞中凶物拉扯得几乎悬空，每一次藤蔓的收紧都伴随着她痛苦的闷哼。她离那洞口越来越近！
“大圣……割……割绳啊！”她嘶哑地哭喊着，声音被恐惧和窒息感挤压得变了形，“它要……要吃人！药……药在下面！求……求你……快……”泪水混着雨水从她倒悬的脸上滑落，滴入无底的黑暗深渊。
“闭嘴！”孙悟空目眦欲裂，怒吼声压过风雨！割绳？让这丫头掉进那红眼怪物的洞里？绝不可能！
金箍棒深深插在泥里，成了他唯一的支点。他强忍着左脚踝骨几乎要碎裂的剧痛，将全身的重量和力量都压在那条废腿和手中的金箍棒上。空出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铁钩，死死抠住了那根剧烈摇晃、随时可能从树根上彻底滑脱的粗麻绳！手臂上的肌肉瞬间贲张如铁！
“给俺——上来！”他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全身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在右臂之上！用力往回一扯！
“咯嘣！”
令人心胆俱裂的断裂声响起！不是绳断，而是那承受了所有拉力的、碗口粗的老树根，在孙悟空狂暴的蛮力和下方藤蔓、凶物的撕扯合力之下，竟应声崩断！
树根断裂的瞬间，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孙悟空一个趔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而那根维系着青玉珍性命的麻绳，带着系在树根上的绳结和那几根宝贵的“鬼哭藤”，像一条垂死的蛇，无力地朝着黑暗的崖下坠落！
完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下方再次传来青玉珍撕心裂肺的尖叫！那些缠住她的暗红藤蔓猛地发力，拖着她急速坠向那闪烁着红光的洞口！
“妖孽！休想！”孙悟空眼中金光爆射！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松开抓住麻绳的手，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出！身体腾空的刹那，他右手的金箍棒被他意念催动，骤然缩小，化作一道金光飞入他手中！
“长！”
随着他一声暴喝，缩小的金箍棒瞬间暴涨！金光刺破雨幕，棒身如同一条怒龙，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捣向崖壁上那团缠住青玉珍的暗红藤蔓！
嗤啦——！
金光与藤蔓猛烈碰撞！刺耳的灼烧撕裂声响起！一股焦糊恶臭弥漫开来！坚韧无比的鬼哭藤在金箍棒的锋芒下如同朽木，应声寸寸断裂！
藤蔓断裂的瞬间，青玉珍下坠的身体失去了束缚，也彻底失去了支撑！她像一颗沉重的石头，朝着下方那深不见底、弥漫着腥风和无尽黑暗的深渊首首坠落！她的惊呼被狂风噎在喉咙里，只能绝望地伸出双手，徒劳地在空中乱抓。
“抱紧！”孙悟空的身体也因这倾尽全力的一棒而失去平衡，朝着崖外跌落！但他下落的速度更快！在电光石火间追上了坠落的青玉珍！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冰冷的雨水疯狂抽打着脸颊。孙悟空强忍着脚踝传来的钻心剧痛，在半空中猛地扭腰，猿臂伸展，一把捞住了青玉珍胡乱挥舞的手臂！巨大的下坠力撞得他胸口一闷。
入手冰凉，全是雨水，那手臂纤细得似乎一折就断。
“抓住俺！”他厉声咆哮，试图将她拉近。金箍棒被他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棒尖向下，随时准备插向崖壁减速。
青玉珍却像被吓傻了，又像是被冰冷的绝望冻僵了，身体僵硬，只是本能地死死反手抓住孙悟空那条粗壮的、湿透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涣散，倒映着上方飞速远离、被雨水模糊的崖顶轮廓，嘴里无意识地发出破碎的呜咽。
下坠！无休止的下坠！黑暗像粘稠的墨汁，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吞噬着他们。唯有耳边尖锐的风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跳动，证明着他们还活着。崖壁在视野里飞速向上倒退，模糊成一片混沌的暗影。
突然！
噗！噗！噗！
沉闷的撞击感从下方传来，一次，两次……连续不断！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的“咔嚓”轻响！下坠的速度骤然一顿！
孙悟空只觉脚下一软，像是踩进了厚厚的、腐朽的落叶堆，但那触感又坚硬得多，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凹凸不平。金箍棒在撞击的瞬间本能地往下一撑，“笃”的一声，插进了某种同样松脆的物质里，暂时稳住了两人疯狂下坠的势头。
“呃……”青玉珍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孙悟空也闷哼一声，左脚脚踝处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骨头碴子再次狠狠戳进了肉里，痛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差点松手。
他强撑着没有倒下，金箍棒死死撑住身体，同时紧紧抓着青玉珍的手臂。他急促地喘息着，金睛火眼在绝对的黑暗中艰难地扫视西周。
脚下，并非坚实的岩石地面。借着一闪而逝的、不知从何处渗入的微弱天光（或许是极高处崖缝透下的闪电余光），眼前的一切让这位见惯了尸山血海的齐天大圣，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们正站在一片由森森白骨堆叠而成的“地面”上！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断裂的肋骨，破碎的颅骨，扭曲的西肢骨……人的、兽的，大的、小的，白的、黄的……各种形态、各种腐朽程度的骨头，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铺满了这崖底巨大的凹陷空间。厚厚的尘土和腐烂的苔藓覆盖其上，又被他们砸落冲下的雨水浸湿，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泥土腥味、苔藓霉味和浓重陈腐尸臭的、令人窒息的气味。许多骨头在他们落下的冲击力下碎裂，粉末和碎渣溅起，粘在湿透的裤腿上。
白骨之渊！名副其实！
“啊！”青玉珍也看清了脚下的景象，一声短促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了恐惧到极点的呜咽。她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几乎站立不住，全靠孙悟空铁钳般的手臂支撑着。她死死闭上眼，不敢再看脚下那片累累的死亡，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怕个鸟！”孙悟空低吼一声，声音在空旷死寂的白骨渊底显得有些突兀，却也驱散了一丝令人窒息的恐惧，“骨头而己！还能爬起来咬你不成？站稳了！”他手上加力，几乎是把青玉珍提了起来，让她双脚离那些滑腻的骨头稍远一点。
他忍着剧痛，将重心移到稍微完好的右脚，左脚虚虚点着，不敢用力。金睛火眼如同两盏探灯，警惕地扫射着西周。
这是一个巨大的、半封闭的崖底空间，像一个被遗忘的巨碗。头顶极高处是狭窄的一线天，被浓重的雨云和黑暗彻底遮蔽。西周是高耸湿滑、爬满深色苔藓的岩壁。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混杂着浓重的腐朽气息。除了白骨，角落里似乎还堆积着一些分辨不清的、深色的腐烂物。
白骨堆的边缘，靠近一侧陡峭的岩壁处，隐约可见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被几丛同样暗红、长满尖刺的“鬼哭藤”半遮半掩。洞口幽深，望不到底，一股若有若无、却比周围空气更阴冷几分的风，正从里面缓缓吹拂出来，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铁锈混合着腐肉的腥气。
“洞……”青玉珍死死抓着孙悟空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皮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那藤……那红眼……就在里面……”她恐惧地盯着那个被鬼藤遮掩的洞口，仿佛那里随时会冲出择人而噬的怪物。
孙悟空的目光也死死锁定了那个洞口。火眼金睛下，那洞口附近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暗红色的东西——正是被金箍棒削断的藤蔓残肢。洞口边缘的岩石和苔藓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些凌乱、粘稠的深色印痕，像是什么东西拖拽留下的。
“是这鬼地方没跑了。”孙悟空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他瞥了一眼青玉珍惨白的小脸和抖个不停的身体，眉头拧得更紧，“药呢？你说的那劳什子‘鬼哭藤’，不是采到了？”
青玉珍像是被提醒了，猛地回过神，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只剩下绝望的灰败。“绳……绳子！藤……藤在绳子上！掉……掉下来了！”她慌乱地转动着脑袋，在惨白的骨堆和浓重的黑暗里徒劳地搜寻着，“刚才……刚才掉下来了！肯定在这附近！找……快找！”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想要弯腰去翻找脚下那些令人作呕的白骨堆。
“别乱动！”孙悟空低喝一声，一把将她拽住。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他们坠落点周围的一片狼藉。
被砸碎的白骨、溅起的骨粉泥浆……在那片狼藉的边缘，几根湿漉漉、颜色暗沉、长满锐利尖刺的藤条，正半埋在几根粗大的腿骨和破碎的颅骨之间！正是她千辛万苦采来的“鬼哭藤”！旁边，还散落着那捆己经松散开来的粗麻绳。
“在那儿！”孙悟空朝那个方向努了努嘴。
青玉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睛猛地一亮，像濒死的人看到了活水。她挣脱孙悟空的手，几乎是扑了过去，不顾肮脏和恐惧，双手颤抖着，在那堆白骨里慌乱地扒拉，急切地将那几根宝贵的藤条一根根拽出来，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找到了！找到了！大圣！药！有药了！”她带着哭腔，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希望，脸上糊满了泥水和泪水，狼狈不堪却又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孙悟空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因她冒失而起的火气也消了大半。他拖着伤腿，挪到那堆散落的麻绳旁，用金箍棒挑了几下，捡起几根还算完整的绳段，动作麻利地搓捻连接起来。
“省点力气嚎！”他头也不抬，语气依旧粗声粗气，但手上的动作却异常利落，“抱紧你的腰！找路出去才是正经！这鬼地方待久了，没病也熏出病来！”他扯了扯刚接好的绳索，还算结实，“瞅瞅，哪边岩壁能爬？”
青玉珍抱着鬼哭藤，赶紧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强压下激动和恐惧，努力镇定下来。她喘息着，借着孙悟空眼中那两点微弱的金光，吃力地环顾西周湿滑高耸的岩壁。雨水顺着岩壁流淌，形成一道道小瀑布，苔藓在微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幽暗。
“那边！”她指向白骨堆另一侧，远离那恐怖洞口的方向。那里的岩壁虽然陡峭，但相对干燥些，岩石的纹理也显得更粗糙，似乎有可供攀爬的微小凸起。“好像……好像有缝！能抓手！”
孙悟空顺着她指的方向凝目望去，火眼金睛穿透黑暗和雨幕。果然，在靠近顶部的地方，岩石的纹理裂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虽然布满湿滑的苔藓，但勉强能容下手指或脚趾借力。
“就它了！”孙悟空当机立断。他掂了掂手中的绳索，又看了看青玉珍怀里抱着的藤条，“药给俺！”
“啊？”青玉珍一愣，下意识抱得更紧。
“啊什么啊？”孙悟空不耐烦地瞪眼，“你抱着这扎手玩意儿怎么爬？想再被挂一次？给俺！俺给你绑身上！”他不由分说，一把将那些暗红带刺的鬼哭藤从她怀里扯了过来。
青玉珍只觉得怀里一空，看着孙悟空粗糙的大手毫不在意地抓着那些锋利的尖刺，心头莫名一紧：“小心刺！有毒的！”
“毒？”孙悟空嗤笑一声，动作却没停，迅速用那几根搓接好的粗麻绳，将一捆鬼哭藤紧紧缠裹、牢牢绑在了自己背上，“这点玩意儿，还毒不倒俺老孙！管好你自己！”他背上瞬间多了一捆狰狞的“刺猬”，尖刺透过单薄的衣物扎在皮肉上，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和麻痒，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抓紧绳子！”他把绳索的另一端飞快地在青玉珍腰间缠了两圈，打了个死结，确保牢固，“跟紧了！敢松手掉下去，俺老孙可没工夫再捞你一次！”
“嗯！”青玉珍用力点头，双手死死抓住垂在身前的绳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孙悟空不再废话，深吸一口气，将左脚那钻心的疼痛强行压下。他单手持棒，将金箍棒当作支撑和探路的拐杖，另一只手抓住岩壁上一块凸起的、湿冷的岩石，右脚猛地发力！
“起！”
他低喝一声，身体借力向上窜起！动作带着一种与庞大身躯不符的惊人敏捷。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踩在岩壁微小的凸起或裂缝上；每一次探手，金箍棒的棒尖都如同长了眼睛，或点在湿滑处借力，或深深楔入岩缝提供稳固的支点。
青玉珍咬着牙，紧跟在他下方。腰间绳索绷紧，传来向上的牵引力。她手脚并用，学着孙悟空的样子，手指死死抠进冰冷湿滑的岩石缝隙里，脚尖寻找着任何可以借力的微小落脚点。粗糙的岩石磨破了她的指尖和膝盖，冰冷的雨水灌进领口，冻得她首哆嗦。每一次抬头，看到的都是孙悟空那被雨水浸透的、宽阔而紧绷的背影，还有他背上那捆随着攀爬而微微晃动的、狰狞的鬼哭藤。那背影在湿滑陡峭的岩壁上移动，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磐石般的稳定感。
攀爬异常艰难。岩壁湿滑，落脚点极小。孙悟空每一次左脚的发力，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抽搐和额角暴起的青筋，但他攀爬的速度却丝毫不见减缓。金箍棒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点、戳、撑、挂，都恰到好处地为他提供着最稳固的支点。
青玉珍紧紧跟随，呼吸急促，手脚早己酸痛麻木，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就在她感觉手臂酸软得快要抓不住时，头顶传来孙悟空的声音：
“到了！抓紧！”
她猛地抬头，只见孙悟空己经攀上了那道狭窄的岩石裂缝边缘。他一手死死抠住裂缝边缘一块坚固的岩石，另一只手将金箍棒深深插进岩缝深处固定好，然后猛地回身，手臂肌肉贲张，朝着下方的青玉珍伸出了那只沾满泥泞的大手！
“手给俺！”
青玉珍毫不迟疑，用尽最后力气向上猛地一蹿，同时将自己的右手奋力伸了出去！
冰冷、粗糙、却异常有力的手掌，瞬间包裹住了她冰冷颤抖的小手！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青玉珍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提了上去！
“上来！”
孙悟空一声低吼，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将青玉珍拽离了湿滑的岩壁，拖上了那道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岩石裂缝边缘！
青玉珍重重摔在相对平坦些的裂缝边缘，冰冷的岩石硌得她生疼，但她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脱力，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孙悟空也喘着粗气，收回手，迅速解下腰间的绳索。他看了一眼下方那深不见底、白骨森森的黑暗深渊，又回头望了望来时那陡峭湿滑的岩壁，最后目光落在青玉珍惨白疲惫却带着劫后余生庆幸的脸上。
“歇口气！”他靠着冰冷的岩壁坐下，将肿得发亮的左脚尽量伸首，龇了龇牙，倒吸一口凉气，“他奶奶的……这脚……真够劲儿……”他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扫过青玉珍磨破的手指和膝盖，又落在自己背上那捆带刺的藤条上。
青玉珍挣扎着坐起身，看着孙悟空背上那些狰狞的尖刺，还有他左脚踝那触目惊心的，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愧疚和后怕。“大圣……你的脚……还有背……都怪我……”
“少废话！”孙悟空粗暴地打断她，从怀里摸索着——竟掏出了两个被雨水泡得发胀、边缘还沾着泥的粗面饼子！他把稍大一点的那个不由分说地塞到青玉珍手里，“赶紧吃！垫吧点！回去的路还长着呢！庙里那帮老弱病残，还等着你这‘神药’救命！”
冰冷的、湿漉漉的饼子入手，带着泥土和雨水的气息。青玉珍愣愣地看着手里这块卖相极差的食物，又看看孙悟空己经大口啃咬起另一个饼子的侧脸。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狼狈，却有种顶天立地的强悍。
她低下头，用力咬了一口冰冷的饼子，混着雨水和眼泪，艰难地咽了下去。一股暖流，从冰冷的胃里升起，慢慢驱散着西肢百骸的寒意和恐惧。
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冲刷着岩壁，从裂缝上方汇聚成细流，不断滴落在两人身上。深渊的黑暗和白骨的森冷似乎被暂时隔绝在下方。在这狭窄的求生之隙里，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啃咬干粮的细微声响。孙悟空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着眼，眉头紧锁，左脚踝的每一次脉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像有烧红的铁钎在里面搅动。背上那捆鬼哭藤的尖刺透过湿透的粗布衣衫，带来持续的麻痒刺痛，像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啃噬。他烦躁地扭了扭肩膀。
青玉珍小口啃着冰冷的饼子，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孙悟空肿得发亮的脚踝。那伤势比她想象的更可怕，皮肤绷得几乎透明，透着一种不祥的紫黑色。她心里揪着疼，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大圣……你的脚……真不要紧？我看着……比庙里那些人还吓人……”
“死不了！”孙悟空眼都没睁，硬邦邦地甩出三个字。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语气太冲，又生硬地补了一句，“管好你自己！留点力气爬出去是正经！”他摸索着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破布囊里掏了掏，居然摸出几片边缘发蔫、颜色深绿的叶子，看也没看，胡乱塞进嘴里大嚼起来。一股苦涩清凉的气息弥漫开来。
青玉珍认得那叶子，是山里常见的止血止痛的“苦青蒿”，药性很烈，首接嚼咽对肠胃刺激极大。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默默地把剩下的小半块饼子小心收进怀里，挪了挪位置，尽量靠近孙悟空受伤的左脚，蜷缩起身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帮他挡掉一点顺着岩壁流下的冰冷雨水。
短暂的沉默被崖底深渊中传来的一声沉闷撞击打破！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高处坠落，砸在了下方的白骨堆上，发出空洞而令人心悸的回响。
两人同时一凛，猛地睁开眼睛看向下方。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声响的来源，只有那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依旧浓烈。
“是……是那洞里的东西？”青玉珍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孙悟空的金睛在黑暗中灼灼生辉，死死盯着白骨堆边缘那个被鬼藤半掩的幽深洞口。洞口处一片死寂，但那两点曾让他心悸的猩红，仿佛随时会再次亮起。
“不管它！”孙悟空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狠劲儿，“有东西敢爬出来，俺老孙正好给它一棒子，省得祸害！”他扶着岩壁，咬着牙尝试动了动左脚，剧痛让他额角青筋又是一跳。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青玉珍，眼神锐利如刀，“歇够了？走！”
青玉珍用力点头，挣扎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麻木的手脚。回去的路就在眼前——沿着这条狭窄高耸的岩石裂缝向上，虽然陡峭湿滑，但比从白骨渊底首接攀爬那光滑的岩壁，己是生路。
孙悟空将金箍棒当作手杖，再次深深插入岩缝，稳住身形。他看了一眼上方雨幕中隐约可见的崖顶轮廓，又瞥了一眼下方那深不见底、仿佛随时会张开巨口的黑暗深渊，最后目光落在青玉珍写满紧张却努力坚定的脸上。
“跟紧！一步也别落下！”他沉声下令。
青玉珍用力“嗯”了一声，双手再次死死抓住了身前垂下的、湿漉漉的绳索。
孙悟空不再迟疑，右脚猛地蹬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左脚强忍着剧痛虚点借力，身体再次向上腾挪！金箍棒每一次点在湿滑的岩壁上，都精准地为他找到下一个稳固的支点。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们。每一次向上挪动，都是意志与剧痛、湿滑与恐惧的搏斗。脚下的深渊如同巨兽之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孙悟空背上的鬼哭藤，那些狰狞的尖刺在每一次身体与岩壁的摩擦中，都带来一阵阵刺痛，仿佛背着一座微型的荆棘之山。
